第一十二章 推食解衣(1 / 1)

朱厚照身體前傾,死死盯著朱厚熜。   “好!我大明國自不缺熱血男兒!”   朱厚熜抱拳,稚嫩的臉上滿是堅毅。   “臣弟為大明國親王世子,豈能容忍賊子禍害我大明國百姓!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   “好!好,好……”   朱厚照忍住眼淚,解下外袍,披在朱厚熜身上。   朱厚熜大驚,當即要下跪行禮,被朱厚照死死拉住。   “你可知我為何要招你入京?王弟,我大明國宗室有八千餘人,歲支宗祿二十餘萬兩。”   “去歲戶部報呈,天下口有六千六十萬餘口,糧課不過百萬石有餘,金銀課三萬三千餘。”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放任下去,皇明遲早供不上宗祿開支。”   朱厚照沉痛地道:“雖未曾謀麵,他們也是你我手足至親。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   朱厚熜並未懷疑此話。   在興獻王薨逝後,朱厚熜便以世子身份,料理興王府上下諸事。   興府內外支取數目,他心中有數。   他本不知朝中有多艱難,如今對應興府每歲支出,再聯想天下宗室的龐大人數,這筆開支,逐漸變得難以為繼。   歲課不是單單用於支付宗室所用。   它還肩負著災時平糶,戰時兵糧等等工作。   龐大的國家機器想要運轉起來,需要更為龐大的錢糧去支撐。   在這個年代,每年農業產出就隻有這麼多,除非虛報,很難瘋漲。   更別提天災降臨,農產大為縮減。   這時候朝廷不僅要免去稅賦,以定民生,還要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能留給宗室的真的不多,不苦一苦宗室,就得苦中央了。   所以,宗室是真的會被餓死!   雖然聽起來很荒誕,可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朱厚照沉聲道:“我欲革藩禁。開入仕、出城之禁,四民之業如有意願,亦可往。”   大明國前期的藩禁製度,給予後代中央極大的負擔。   不許從事士農工商,不許當官,沒有兵權。   終其一生,隻負責吃喝玩樂,以及不斷的生生生,用大量子嗣向中央討封要賞。   朱厚照的父親,孝廟在世時,朝堂已經試圖改變。   不過變得不多,僅僅控製滕妾數量,讓人少生孩子。   原歷史上,等朱厚熜即位,他和他的孫子,倒是變動很多。   藩禁改革後,不少宗室的確通過自身努力,謀得官職。   朱厚照覺得,人活著,就得有個人樣。   像頭豬一樣被圈養著,這哪還是人?   他要給被禁錮的宗室解開枷鎖,讓那些有誌之士實現自己的抱負。   朱厚熜對此並不樂觀。   首先朝臣那關就過不去。   一句祖宗家法,就能壓死。   他們當然願意放開,但太放得開,就不那麼樂意了。   拿入仕來說。   每年取仕就那麼幾百人,宗室的加入,就意味著給其他人的機會減少。   單給宗室開一榜也不行。   上榜之後給不給官職?   官職就那麼多,不可能為了宗室再增加。   別忘了,宋朝滅亡的原因之一,就是冗官。   前朝之事,後事之師。   大明國不能再亡於這個上麵。   本來能支配的錢糧就那麼點,授官後,還要給予俸祿。   這和變相養活宗室有什麼區別?   又給俸祿,又給宗祿,你家朝廷有這麼多閑錢?   再有,入仕之後,官員之間相見,是以上下級為準,還是以國禮相待?   論官職,有高低。   論身份,君臣之別。   這不合禮法,會亂了套。   朱厚熜覺得,若是天子提出,讓宗室自生自滅,不再給予相應的待遇。   那八成沒人不答應。   剩下兩成不同意的,是宗室自己。   朱厚熜低聲道:“此事皇兄可曾對旁人講過?”   朱厚照搖頭,“此事甚大,需從長計議。”   朱厚熜點點頭,陛下還沒莽到那地步。   還有救。   沒救的可能是自己。   隻要藩禁一提出改革,留在京城的自己,就是朝臣最大的靶子。   沒想到陛下擱這兒等著自己呢。   “朕知道,此事一提,閣中諸臣定然反對。朕也沒想把步子邁那麼大,一步步來就是。”   朱厚照拍拍朱厚熜的肩。   “今人苦勞,後人享福。朕苦一點無妨,莫將此禍流於後世便是。”   “我今日解衣相待,盼王弟助我。宗室之困,唯王弟可解,還請王弟勿要推辭。”   朱厚熜抿嘴,“皇兄高看臣了。臣年方十四,做不了什麼大事。”   朱厚照輕笑,“你是個能在京郊持身之重,威逼重臣之人,這還不是成大事之人嗎?”   “朕也不逼你,你若不想答應,就此作罷。朕另尋他人就是。”   朱厚照向弟弟說出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先解宗室之困,充實國庫。再安沿海,平賊寇。”   朱厚照咬牙切齒,“欲竊大明國者,倭寇也!”   朱厚熜目瞪口呆,這次是真的被驚到了。   “彈丸小國,豈能成此等大災禍?!”   朱厚照麵色陰沉,“就是倭國乾的!你不知,他們那些禽獸,禽獸……!”   “我恨不能將其磔刑!”   朱厚熜手足無措。   他本以為天子對自己說的話,都是假的,騙他的。   隻是為了能實施藩禁改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推自己出來做擋箭牌。   可這副模樣,著實不像。   仿佛真的親身經歷,一刀一劍,銘刻在心。   朱厚熜覺得自己應當重新審視這位天子。   他的性格,和祖母對自己說的有些差別。   性子直,有血性,容易上頭,天真單純。   現在還要加一條,疑似癔癥。   可聯係天子能駕崩七日而復生……似乎又能對的上。   人死後,會去哪裡,過什麼樣的生活。   這是從古至今,許多人都在探討的話題。   對道家思想深感興趣的朱厚熜,也翻閱過不少相關書籍。   如今有個活脫脫的親歷之人,站在自己麵前。   朱厚熜幾次按捺想要一探究竟。   現在對方說了出來,他又不敢信。   像是被心愛的貍奴用毛茸茸的身體,來回剮蹭著心尖,癢的難受,還不能抓撓。   難受死了!   朱厚照見弟弟麵色猶疑,也不急著逼他。   “用過膳,我們就回宮吧。晚了太貴妃要惦記。你是沒體會過,被長輩嘮叨可煩了。”   用餐時,朱厚照見朱厚熜喜歡吃肉,當即引為知己,把自己覺得好吃的肉菜都往弟弟麵前擺。   兄弟倆大快朵頤一番。   回宮路上,玩累了的朱厚熜在馬車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朱厚照輕輕攬過他,靠在自己肩上。   打了個哈欠,他也有些困倦。   頭靠著頭,在馬車的晃悠中睡著。   夜裡起了霧,並不張揚的馬車在茫茫霧中行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