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在京師的動向,一直在朱厚照的掌握之中。 不是錦衣衛時時匯報,而是勛戚不滿的上疏,已經快把乾清宮給淹了。 司禮監上下,仿佛再一次看到了不久前的命運。 批不完,根本批不完。 朱厚照閑來無事,挑了幾本看看。 大都是在指責陸鬆,順帶捎上朱厚熜,在執行旨意時,有越矩之嫌。 朱厚照想了想,非常用心地親自寫下三個大字。 “知道了”。 然後發回到本人手裡。 朱厚熜到底過沒過分,朱厚照心裡有數得很。 勛戚乞賞、請封之事,由來已久,這些年,已經拿到不少東西了。 想從別人口袋裡,把東西拿回來,難如登天。 可再難,朱厚照都必須要去做一做。 難得忙得腳不沾地的朱厚熜休沐,進宮來探望邵太貴妃,朱厚照守在未央宮前蹲點許久,把弟弟給薅回乾清宮。 朱厚熜瞄了眼幾乎沒有落腳地的乾清宮。 “皇兄,不若還是在殿外走走吧。外頭風景好。” 朱厚照無可無不可。 他就是有點想弟弟了,找弟弟聊聊天。 “許久不見王弟了,王弟的行蹤,如今我都不如京師的那些勛戚們了解。” 朱厚熜苦著一張臉,“皇兄可別打趣了,托了皇兄的福,臣弟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壯實。” “陸炳還給母妃去信了,說臣弟如今連飯都能多吃半碗。喜得母妃在忙活安陸的特產,說要送來宮裡,感謝皇兄一番。” 聽到長輩有東西要送給自己,朱厚照恨不得親自拿麻袋去裝。 “記得讓興獻王叔母多寄一些來,這不是,宮裡人多,少了不夠分。” 朱厚照興致勃勃地,對安陸特產如數家珍。 “安陸好啊,耐儲存的南鄉蘿卜,能入藥的洪湖蓮子,溳酒也不錯!配上大悟產的花生,夠勁!” 朱厚熜聽得有些茫然。 溳酒他知道,可洪湖是哪裡? 南鄉又是哪個窮鄉僻壤? 花生又是什麼東西? 很好吃嗎? 皇兄,你怎麼比我還了解安陸? 朱厚照還在滔滔不絕,“唉,洪湖除了蓮子,藕也很不錯啊,藕湯是一絕!還有雲夢魚麵,吸溜!” 朱厚熜越聽越迷糊。 他覺得自己其實是在京師出生長大的,皇兄才是安陸土生土長的那個。 忙了不少時日的朱厚熜,都沒像以前那樣,有閑情逸致,坐下來好好享受一頓餐飯,此時竟被朱厚照說的有點餓了。 “皇兄,你說的那些,都很好吃嗎?” 朱厚照給予了相當的肯定,“好吃!朕吃過,很好吃的!” 朱厚照摟過弟弟,“王弟你不知道,朕在五百年後,就是在劇組跑龍套的。” “哦,你不知道跑龍套什麼意思,就是戲臺上那些小丫鬟、小廝,捧角兒的那些。” 朱厚熜嚇了一跳,“皇兄竟然去做了戲子?!” 那種下……的行當! 朱厚熜望著朱厚照的側臉,很心疼。 皇兄在五百年後,一定過得特別苦。 雖然皇兄表現得毫不在意,但一定是迫於無奈,才出此下策。 朱厚照擺擺手,“後世幾乎人人都可識文斷字。朕無心向學,也坐不住,沒法兒同普通人那樣當值。” “後來想了想,反正以前也在皇城裡同宮女、太監們扮過商販。當個戲子也挺好玩的。” “最重要的是,有些班子有錢,可以跟著四處遊山玩水,吃到當地美食,比自己去劃得來,很合朕胃口。” 朱厚熜越來越心疼。 皇兄果真過得很艱難! 連遊山玩水的錢都沒有,那身邊一定也沒有伺候的人。 想皇兄自幼錦衣玉食,出入皆有人伴侍左右,可到了後世,竟然還要考慮銀錢、吃食。 朱厚熜也曾聽說,有些戲子得了貴人青眼,便能身價百倍,不為生計發愁。 皇兄為生計,竟然不惜己身……真是太苦了! 朱厚照奇怪地看了看淚眼朦朧的弟弟。 “王弟怎麼了?可是叫風沙迷了眼?” 朱厚熜趕緊用袖子擦擦眼淚。 “無事、無事。” 他怕繼續勾起朱厚照的傷心事,趕緊把話題轉到其他地方。 “皇兄方才說,後世幾乎人人都可識文斷字?可是真的?若真如此,豈非人人都有機會,可考取功名?” “嗯,不僅男子,女子也是同樣。男子與女子,在後世並無不同。皆可於官學上課,亦可外出上工,賺錢養家。” 朱厚熜徹底懵住了。 “女子怎可拋頭露麵?!再者,女子學那些經書做什麼?她們又不用考取功名。荒謬!荒唐!” 朱厚照很是認真,“後世女子亦可為官,不少女子為官執政,並不比男子差。王弟這是叫今世禮俗束縛了。” “我雖不通道家之學,卻也知道家有女仙人的。王弟既然心喜之,難道會對那些女仙人不敬?” 朱厚熜被問得一愣一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細細想來,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太對,但又說不上來。 “如全真的清靜散人,就是女冠嘛。又如唐貞元年間的東極真人,亦為女冠啊。” 朱厚熜細細琢磨,不停點頭,“皇兄所言不錯。” 朱厚照叫風吹得微微瞇起眼,“其實王弟有沒有想過,若今世能讓那些囿於禮教,困於後宅的女子們,也如後世那樣識字、上工,那會不會,朝廷收的稅,就會更多?” “如今天下之荒地,大都被開墾,耕者承擔了大量的稅收。而絕大多數良田,又被勛戚、宗室、官員所掌握,導致耕者無其田。” “而無田之耕者,卻又要承擔那些有田者之稅收。這難道不是導致連年叛亂四起的根源嗎?自朕執政以來,民間叛亂之數,就有百餘起。” “大的如北直隸劉氏兄弟之亂,小的更數不勝數。” “王弟,朕一直在思考,倘若能多幾種稅收,哦,並非巧立名目的那些,而是確實可行的,是否能減輕耕者之苦?” 農民的苦,朱厚照是有切身體會的。 朱厚熜皺眉,“這個……皇兄有大誌,隻此事恐怕不好辦。” 朱厚照有些泄氣,“是啊,不好辦。不光這事兒不好辦,就連從勛戚手中,將耕地拿回來,都不是容易事。” 朱厚熜沉默了好一會兒。 “皇兄,你怕嗎?” 朱厚照一愣,“朕怕什麼?” 朱厚熜不敢看朱厚照,“臣弟在宮外,聽聞舊事,說……孝廟的死,另有蹊蹺。”
第三十九章 皇兄太苦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