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朱袍玉帶飛鶴補(1 / 1)

楊一清這次倒是和上回反過來,先看完天子給自己的密信。   看完後,將信拿在手裡,沉思片刻。   他讓人將和信一起送來的賜字,先送去製作匾額。   “務必要快,做好了就來同我說。”   楊一清還打算讓吳、鄭二族繼續出力,總得先給點甜頭。   之後,又看了看信中重點提到的一些事。   既然陛下已經在信中言明,會讓陳倫來拜見自己,那這時候,陳倫應當已經得了信。   至於對方的腳程如何,楊一清表示拭目以待。   對於天子的這一安排,楊一清心中不免欣慰至極。   有一個多多少少還知兵,懂戰事的天子,的確會省事很多。   如今朝廷財政吃緊,分撥下來的銀兩本就不算多,吃拿卡要之後,剩下的就更少。   若真按汪鋐所說的,要仿製佛郎機的火器,就需要大量工匠和物資。   還有錢。   打仗就是在打經濟。   之前楊一清就在思考錢糧上的問題。   廣東一省的可能不夠,福建興許可以調一些過來,但總歸免不了推諉扯皮。   如今天子願意從自己的小金庫裡拿出來貼補,算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天子的內帑也不多,還得省著點花,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   不過更讓楊一清感到詫異的,是天子對於廣東戰事,所提出的一係列問題。   都是自己在奏疏中,並未提及,或者沒有細說的。   如“兩國船隻、火器相較,皇明的是不是要差一些”,又如“船隻暫時做不到,那是否可以在火器上想想辦法”。   聯係信中其他的話,楊一清幾乎可以斷定,天子拿出私庫來,就是給自己仿製火器用的。   楊一清慨然長嘆,朝著京師的方向遠眺。   一南一北,相隔何止千裡。   天子卻能料敵於千裡之外,知戰事之根本。   活脫脫的馬上天子。   若在武功上更進一步,後人怕不得稱一句“小太宗”。   下人此時的回報,打斷了楊一清的思緒。   “陳公公來了。”   楊一清收回目光,挑了挑眉。   速度還挺快。   怕不是一直在等自己這邊的消息,見自己收到了天子密信,就立刻過來相見。   看來天子給了不少壓力啊。   倒是給自己省事了。   正要出去見客,楊一清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燕居服。   “如此見客,不太妥當。且讓陳公公稍待,我換身衣服就去。”   陳倫在前頭坐著,手邊的茶,碰也不碰。   不是嫌這茶太老,不名貴,而是對小命的看重程度,遠甚於吃茶的欲望。   他覺得,自己屁股底下,好像叫人放了一塊釘板,紮屁股。   又不想讓人看出端倪,笑話自己這沒了二兩肉的閹人,硬裝出一副穩重模樣來。   陳倫倚在扶手上,屁股往左邊挪挪,再往右邊動動。   這楊一清是不是年紀大了,都走不動道了?   怎麼動作這麼慢!   想起宮裡傳來的信兒,陳倫又頓時不敢動彈。   陛下留著自己這條命,是因為自己足夠聽話,還能替陛下辦事。   一旦自己喪失了利用價值,還不如喪家之犬。   搖尾乞憐,都沒人會給自己一口吃的。   陳倫斜坐著,突然重重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叫你貪,叫你管不住!   什麼人的錢都收,現在可把小命給搭進去去了吧?   若是這回乾得好,能入陛下的青眼,往後少不得平步青雲。   若是乾得不好……嗬嗬!   陳倫現在是腸子都悔青了。   當時他見佛郎機那些稀罕物,兩隻招子跟開了光似的。   現在隻覺得,自己前途黯淡。   他耳朵一動,聽到裡頭傳來動靜,趕緊坐直了。   方才臉上的表情,悉數收起,成了憂國肅然的模樣。   早在收到宮裡來信的時候,陳倫就已經想了無數次,自己該如何同楊一清說第一句話。   腹稿打了好幾遍,推翻重來,重來推翻。   雖然如今這番話,還不算最滿意,但也勉強說得出口了。   皁皮靴帶起了衣袍下擺,大紅色的紵絲雲紋自隔斷後,露出一角。   陳倫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兩眼越瞪越大。   青色帶鞓上用的帶版乃是玉質,帶上左側懸著的牙牌、牌穗、印綬,隨動作晃動搖曳。   待站定,胸前繡地栩栩如生的飛鶴補子,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活了一般,下一刻,就翩然欲飛。   陳倫膝蓋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他的膝蓋骨頭當是很硬的,砸在地上的時候,發出清脆的響聲。   楊一清哈哈大笑,頭上所戴烏紗帽的兩翅,因動作而搖著。   “陳公公為陛下辦事,乃是宮裡人,與我相見,不需行此大禮。”   “……來,快快起來。”   陳倫哆嗦著,在隨侍小太監的攙扶下起身。   楊一清這是重回內閣了?   這下自己說話,得越發小心了。   陳倫趕緊把笑擠出來,堆滿整張臉。   “楊公,多年不見,風采依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當年您初入閣那會兒,咱家還是個灑掃太監呢。”   他故作誇張地上下打量楊一清。   “如今楊公重新入閣,姿容真是遠比當年更甚。”   和自己一樣,都是沒卵子的玩意兒。   四舍五入,就是他們監宦出了個內閣大學士。   陳倫思及此,又有些洋洋得意起來。   楊一清和宦官的關係素來處的不差,他性情豁達,也不因己身之故,就自輕自賤。   多年練就的人情通達,讓楊一清一眼就看穿陳倫所想。   他也不生氣,隻讓陳倫坐了吃茶。   “廣州府當地的茶,我已經許久不曾吃了。今日重歸故裡,再飲此茶,隻覺茶中自有此地風情。”   “戰時不得飲酒。我以茶代酒,敬公公一杯。”   待陳倫喝了一口,楊一清才慢慢悠悠地道:“先前陳公公所言差矣。”   他笑嘻嘻地看著陳倫,“楊某並不曾重入內閣。”   陳倫臉色一下就難看起來。   合著剛才自己白奉承了?!   早知道費那口水乾嘛!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   他用心端量著楊一清身上的一品官袍。   不像假的唬人玩意兒。   楊一清為官多年,熟知各類規製典章,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給自己找麻煩。   忽地又悚然。   莫非陛下拜了楊一清做三公?!   陳倫忍不住,又朝麵上帶笑的楊一清投去一眼。   咽了咽口水。   死了的三公常見,活著的三公,可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