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賤為良的邸報,在朝議結束後,立刻就抄送至各地。 朝臣之間,還在彼此討論,對天子接下來的想法進行揣摩推測。 不等消息在京師中散播開,朱厚熜在下朝後的第一時間,立刻清點了人手,分兩撥,各自前往嚴、張二家。 朱厚熜倒是不怕嚴嵩會做什麼手腳。 嚴家在京師,稱得上是家徒四壁,據說嚴嵩的妻子還會在閑暇之餘,四處找活計,貼補家用。 若真有家財,何苦要裝出這副模樣? 朱厚熜與嚴嵩也稱得上有些私交,偶爾會談及家中事。 以他對嚴嵩的了解,他如果有能力,是不會讓妻子吃這種苦的。 朱厚熜要防的,是張九敘那頭。 嚴嵩下朝後,立即匆匆趕回家,與歐陽氏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 然後大開家中之門,氣定神閑於家中靜坐,等待錦衣衛上門。 歐陽氏一邊將家中物什都搬出來,一邊擔憂地探頭往外看。 “良人,你說這回會不會出事?” 嚴嵩一哂。 “會出什麼大事呢?領辦之人,乃是興府世子。既是天子信任的手足,又是極為公道之人。” 他帶著歉意地望著歐陽氏。 “隻是苦了你。今日我在朝議之言,往後定然會被同僚排擠。你如今亦與官家夫人來往,難免受我牽連。” 歐陽氏滿不在乎。 “嫁於良人之前,奴家就知道要吃苦的。” 她嬌嗔著戳了戳嚴嵩的額頭。 “可奴家還不是照樣嫁了?隻這苦,別讓孩子們吃就好。” 嚴嵩喟嘆一聲,將歐陽氏的手包在掌心中。 歐陽氏出身當地商戶之家,比嚴家殷實許多,說是下嫁也不為過。 原本歐陽家是不願意讓閨女到嚴家吃苦的,怎奈歐陽氏還未出嫁,胳膊肘就先朝外拐了。 家中實在拗不過,才叫嚴嵩抱得美人歸。 嚴嵩用力捏了捏歐陽氏的手。 “你放心,我絕不會辜負你!” 歐陽氏俏臉一紅,把手抽出來,裝作忙碌的樣子。 “說什麼辜負不辜負的,連娃都有兩個了……也不害臊!” 嚴嵩笑吟吟地,也不辯駁。 心卻是堅定。 朱厚熜領人過來的時候,並未擾民,行至嚴家門口時,嚴嵩夫妻還不知道。 他在門口敲了敲開著的木門。 “嚴員外,錦衣衛奉旨行事。” 嚴嵩眼神一變,立馬起身,整理下衣服後,才匆匆出來。 歐陽氏也緊張地將身上圍裙解下,用袖子擦了擦臉,跟在嚴嵩身後過來。 這是朱厚熜第一次見到歐陽氏,倒是有幾分驚訝。 他本以為,嚴嵩在外不近女色,乃是因家中妻子容貌出眾。 今日一見,與自己所想完全不同。 歐陽氏不僅不是美人,臉上甚至還有麻子。 嚴嵩落落大方地向朱厚熜行禮。 “拙荊蒲柳之姿,村野粗鄙出身,但有失禮處,下官先向世子賠個不是。” 朱厚熜笑道:“在嚴員外眼裡,我是那等以貌取人者?” “不過循例辦事罷了。若有得罪處,還望嚴員外莫要上疏彈劾才對。” 兩人談笑間,已是到了院中。 朱厚熜示意錦衣衛,將嚴家上下各處清查一遍。 “切莫要有疏漏之處。傳出去,叫人以為我們錦衣衛不會辦事。到時候丟臉的,可是錦衣衛上下。” 今日跟著朱厚熜來的,都是些年紀較輕的,是以膽子也大。 “朱百戶放心,我們絕不會叫您臉上無光。” 朱厚熜笑罵了一句,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過去。 “我是怕你回去被老子用鞭子抽,說你敗壞家中名聲。” “哎——” 底下人辦事,朱厚熜也不聞不問,隻和嚴嵩聊著瑣事。 倒是歐陽氏裡外忙活著。 水一早就燒好了,家裡所有的杯碗都取了出來,按人頭,一人分了一杯白水。 “諸位郎君辛苦這一趟,家中無甚好招待各位的,且飲一杯白水吧。” 眾人本不想喝,都是錦衣玉食慣了的人,礙於朱厚熜掃過來的眼風,才不情不願地喝了。 “哎,嚴夫人在水裡還加了飴糖?甜絲絲的,好喝!” 歐陽氏的臉,不知是因為誇贊,還是因為忙碌而有些紅。 “奴家怕白水不好入口,是以擅自添了些飴糖,也不知合不合諸位郎君的口味。” 能跟著朱厚熜的,都是精挑細選,稱不上人精,多少也有點八麵玲瓏。 他們在門口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個破屋子的環境。 茅草頂子,兩間屋子,院中五口箱子裡,四口全是書。 不是沒有去過更落魄的家宅,而是有些不敢置信,嚴嵩一個禦前新貴,戶部五品員外郎的家,是這個樣子的。 若不是嚴嵩提前將家財轉移走了,故意裝出人前吃苦的模樣,那就是真沒什麼油水。 如今能喝上一碗飴糖水,足見歐陽氏心細如發,對他們還頗為在意。 其實大可不必,有朱百戶在呢,誰敢造次? 不過能被人細心對待,這些年輕人心裡也美滋滋的。 “嫂子的手藝好,調的味,連我這不愛吃甜的人都喜歡。” 嚴嵩與朱厚熜喝的卻是茶。 嚴嵩親自泡的。 朱厚熜抿了一口,有些羨慕。 “嚴員外家有良妻啊。” 提起妻子,嚴嵩也很是驕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下官醉心於學問,家中瑣事皆有拙荊。若非她,下官也不能全心為陛下效忠。” 朱厚熜將茶一飲而盡。 “可都登記在冊了?” 陸炳捧著冊子上前。 “百戶,都在這裡了。” 朱厚熜草草翻了幾頁,點點頭。 “那我就先走了,還得去張家一趟。” 嚴嵩趕緊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碗。 “我去送送世子。世子,這邊請。” 他一直將朱厚熜送到巷口,停駐一會兒後,才轉回家。 不知是誰,朝嚴嵩扔來了爛菜葉,汙了他的衣袍。 嚴嵩麵不改色,將菜葉從肩上取下,撣了撣。 繼續大踏步回家。 “你們先回去吧,文孚,跟我去張九敘家。” “是。” 張家早已被錦衣衛團團圍住,外頭聚集了一大批看熱鬧的京中百姓,對著張家指指點點。 這裡守著的,俱是腰圓膀粗的莽漢子,瞪一眼,就能止孩童啼哭。 朱厚熜信步進去的時候,張九敘已經在院中跪著了,疊好的官袍與官帽放在托盤內。 另外還有一摞家中的賬冊。 朱厚熜冷笑。 “倒是個識趣的。” 他懶得和人多費口舌,直接將人帶走。 張九敘的家人跟在後麵,哭天喊地,咒罵著朱厚熜。 陸炳怒目圓睜,盯著為首之人,上去就是一耳光。 “詛咒世子,僭越謀逆,全部帶走!” 朱厚熜跨過張家高高的門檻,沒有回頭。
第一百零二章 清查(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