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這件事你準備怎麼查?” 老夫人睜開眼,有些擔憂的看著許清。 在她的印象裡,自己的這個孫子不闖禍就不錯了,哪裡會查案? 下毒之事茲事體大,要不是許家現在的名頭太大,有太多人盯著,她真想去府衙報官。 京城裡暗流湧動,許家的後院夫人和眾多勢力都有牽連,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 “要是沒什麼頭緒,不如讓海大富寫封信送到京城,等你姑姑差人來辦。” 許清發現了一個現象。 老夫人和海大富總是有意無意,數次提到自己的姑姑。 這說明此人應該是京城裡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許家的頂梁柱。 可在這個男性為尊的古代,有什麼女人能在京城裡呼風喚雨? “奶奶,既然不想讓外人察覺到府上有異樣,最好還是由我來調查這件事。有嫌疑身份的人都已經被確定的差不多了,再讓我問幾個問題就行。” 老夫人久經風霜的臉麵上浮現出一抹驚詫。 自己的孫兒不是失憶了嗎?何時變得如此敏銳了? 以前這小家夥欺軟怕硬,一直不敢招惹後院裡的幾位夫人,失憶後的他是轉了性子嗎? “海大富,一兩個月前,後院裡住的人有沒有變化?” 海大富思考片刻,認真回道:“大少奶奶沈氏在一個月前被您的姑姑招入京城,常居素州的隻有三少奶奶陸氏和四少奶奶秦氏。” 許清繼續問道:“她們倆經常出去走動嗎?” “三少奶奶頗有才名,時常受邀參加一些詩詞歌會,不過她喜愛清閑,隻會出席一些較為隆重的活動。她的貼身丫鬟名叫季夏,倒是經常跑出去采買物件,小的看過兩次,都是一些硯筆紙墨。” “四房呢?” “四少奶奶秦氏在外走動的時間最多,市麵上新出些彩絹布料,胭脂水粉,往往都是最先傳到她的耳朵裡。再加上四少奶奶的人脈也廣,認識的王公貴族和達官顯赫數不勝數,因此有些不太著家。” 說到最後,海大富也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時常會與四少奶奶談論婦道,奈何她根本不聽呀! 許清也有些震驚,古代女子講究三從四德,這秦氏真是有點不同凡響。 他聽到這兒,對秦疏影和陸晚禾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 兩者全都有作案的時間和外出買毒的機會,就看她們誰更有動機了。 若是能再發現一些證據,就再好不過了。 “對了,三少奶奶和四少奶奶聽聞少爺病重,今日都在院門外麵候著,少爺要見她們嗎?” “不用見了。” 聽到兩人的名頭,老夫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許清有些不太著調,但老夫人執掌的許府從未虧待過這些少夫人們,真不知道她們是何居心,要謀害清兒。 眼下真兇未定,老夫人實在不想自己的孫兒再和後院裡的夫人有所牽連。 “奶奶,該見還是得見。” 許清詳細闡述了這件事的利弊,理性的分析道:“下毒這件事目前隻有咱們三人和寧大夫知道,眼下正是驗證真兇的好機會。” “機會?” “對,下毒之人選擇了曼陀羅,就說明她不太想讓旁人看出來我中毒,更想讓我在不知不覺中瘋傻掉。我們現在避而不見,不就等於證實了她的猜疑,給了她銷毀證據的時間和理由。” 許清見老夫人和海大富若有所思的模樣,平靜的說道:“她若是想來查探虛實,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單獨見麵時,她一定會因為我失憶降低防範,露出些許破綻。我隻需要掌握到一兩條關鍵信息,再找海總管對完這段時日的消息,便可大致推斷出誰最可疑。” “少爺,這是您想出來的法子?” 海總管張了張口,驚得合不攏嘴。 自家少爺從小都是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形象,如今失憶前後的變化太大,讓他覺得眼下是在做夢了。 老夫人也沒想到許清的思路會如此清晰,她遲疑片刻,還是覺得此事太過冒險。 “孫兒,你可不能魯莽行事呀。” “奶奶,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麼。您放心,兇手肯定隻敢在背地裡動手腳,真擺在明麵上,瞻前顧後的反而是她。” 消除了老夫人最後一點顧慮,許清終於獲得了麵見兩位夫人的許可。 …… 老夫人和海總管鑿定完其他事宜,已是傍晚時分。 窗外的天空映著夕陽的餘暉,等同被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環,形成了一幅美麗壯觀的畫卷。 許清從沒想過,沒有工業汙染的天空竟能美的這麼徹底。 “咚咚。” 屋外傳來兩聲清脆的敲門聲,待許清說了聲請進,才有一名女子推開虛掩著的屋門,緩步踏入房內。 許清最先瞧見的,是一雙小巧好看的蓮足。 那女子用足尖探入門檻,裸露出做工精致的軟緞繡鞋。 繡鞋上的腳背雪潤酥白,未著羅襪,卻如瓷器般光滑細膩,每一個細節都凸顯出了女性的柔美。 她上身穿著紅白相間的緞麵夾襖,下身是一件色彩艷紅的百褶長裙,襯得她嬌小的身形婀娜有致,更像是一朵努力盛開的牡丹花。 “你是……陸晚禾?” 許清看著對方嬌俏美麗的麵龐,言語間有些不太自信。 按照他的推斷,原主不願意跟陸晚禾見麵的原因,應該是對方長得磕磣。 要不然他怎麼會放著家裡的美嬌娘不管,天天跑出去尋花問柳? 可今日得見,許清卻發現這三少奶奶周身充斥著江南水鄉的女兒氣息,尤其是一雙大眼睛朦朧水汪,看上去甚是惹人憐愛。 單論臉容,她不輸昨日的秦氏半分,隻不過一個屬於柔弱之美,一個屬於嬌艷之美。 “奴家是。” 簡單的問話之後,便是死一樣的沉默。 陸晚禾顯然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麵,她的玉靨微微泛紅,目光隻敢瞥視其他地方。 最終還是許清開了個話頭,“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對不起……這是奴家成親後第一次與夫君見麵,有些……不太習慣。” 麵前的這名女子微微躬身,朝床榻上的許清彎腰致歉。 許清能從對方顫抖著的肩膀看出,她應該在十分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這樣未經世事的弱女子,能是狠下心毒死人的兇手嗎? “聽海總管說,你喜歡詩詞歌賦?” 陸晚禾抬起頭,黑白分明的杏眸裡浮現出一抹訝色。 她本以為自己隻是來走個過場,誰料到許家公子竟與她攀談起了詩詞。 對方是何用意?難道他發現那件事了? “陸姑娘?” 陸晚禾被許清輕聲喚醒,才發現自己的目光正與其對視,當即移開瞳目,螓首微顫。 “嗯。” 她是用鼻音作答,聲音軟糯的如幼貓一般,讓人耳內作癢。 “我也喜歡詩詞歌賦,不如你念些詩詞給我聽?” 許清發現這陸晚禾總不願正視自己,便提議讓她說些這個時代的詩詞緩解氣氛。 一來可以確認自己所屬的朝代是否與上一世的記憶裡相同,二來可以更加細微觀察陸晚禾,看她是性子軟弱,還是心裡有鬼。 陸晚禾怔在原地,有些發怵。 許清這人她再了解不過,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公子哪懂得什麼詩詞歌賦? 他在故意捉弄自己嗎? “怎麼?不會背嗎?” 這句話的侮辱性極強,眼前的這名女子覺得自己再不濟,也不能在心愛的詩詞歌賦上丟臉,便強行穩定住心神,緩聲念道。 “花間酌酒月下逢,應是綠意曉聲濃。與卿未許平生意,別有相思一萬重。” 從平仄規律和句型上來看,這首詩已經高出畫作那首太多水平,但仍不是許清記憶裡的古典名作。 為確保自己的判斷沒有失誤,許清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有拿手的詞賦嗎?” 陸晚禾見許清的表情沒有變化,斷定對方仍和以前一樣,不懂得詩詞歌賦的半分皮毛。 畢竟這首詩大有來頭,是今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北川遊記,當今詩壇足以封神的存在。 “也有,但是夫君聽得懂嗎?” 許清抬起頭,碰巧看見陸晚禾那雙清澈的瞳目裡閃爍著晶瑩的亮光。 她雖然很怕對視,但仍努力看向自己,表情裡有著一絲委屈和倔強。 “古往今來,文人才子創作的詩詞萬萬首,夫君想讓我背到何年何月去?” 許清聽出陸晚禾的不情願,帶有歉意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隻是失憶之後,突然覺得詩詞裡的平仄聲調著實有趣,就想和你一起探討一下……沒想到讓你不開心了。” 陸晚禾本已做好了與許清翻臉的準備,但她沒想到,這位平日裡極易動怒的許家公子竟沒有一分一毫的怨言,反而主動與她致歉。 這與傳聞中的他是一個人嗎? 不對,在家裡人與許家說親的時候,她曾帶著季夏在二樓的井孔裡窺視過許清。 當時的許清因見不到自己的容顏,就在樓閣裡胡作非為。 最後還是家裡的一名醜丫鬟替自己擋了災,被這家夥看去,才打消了對方的興致。 現在的他,應該是看自己的真容好看,刻意收斂了原本的心性。 想到這裡,陸晚禾默不作聲,隻盼著這次見麵能快些結束。 許清也覺得這位三少奶奶沒有多留的意願,便主動開口說道:“時間不早了,你早些回院吧。” “謝夫君體貼,既然夫君的身體並無大礙,奴家就先行告退了。” 即便在心中對許清有所偏見,但陸晚禾仍把麵子上的禮儀規矩做的很足,博得了許清的些許好感。 在陸晚禾步履輕快的退出內房,拉開房門的時候,許清叫住了她。 “應是綠意曉聲濃這句話很有意境,配花間酌酒總有些不太搭,不如試試月夜孤船的景色。例如昨夜月隱呼起風,江上寂寥漁火空,臥船辭雨聽鳴蟲,應是綠意曉聲濃。” 陸晚禾呆愣在了原地。 她隻記得那晚的微風,吹動了天上的暉光。 …… 回到院落內的陸晚禾麵容呆滯,反復重復著許清最後念出的詩詞,將其拓寫在了宣紙上。 季夏瞧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樣,一開始還以為她在房內受了欺負,可看到紙上的詩句後,頓時明白了其中原因。 耳濡目染的環境下,她對詩詞也有著一定的了解。 “應是綠意曉聲濃這句話不是馬探花在京城北山寫的嗎?何時被人填改為漁舟夜火了?” 季夏念了幾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突然發覺這句話在改完之後更有意境和畫麵感,她甚至能在腦海裡幻想出漁船夜景,燈火寥寥的場麵。 “小姐,這是您改的詩嗎?真是好的不得了,壓了那馬探花一頭……若科舉允許女子應試,榜單上必定有我家小姐的一席之地。” 季夏誇的越狠,陸晚禾聽在耳朵裡就越不是滋味。 她完全沒想到對詩詞一竅不通的許清,竟能改出如此佳作。 其實文人墨客,才子佳女,努力在詩詞歌賦上有所建樹,圖的就是一個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膾炙人口的詩文辭賦,往往就是他們一生成就的肯定。 為什麼自己作了那麼久的詩詞都得不到一篇滿意之作,卻能讓許清漫不經心的隨口說出? “不是我,是許清。” “少爺?騙人的吧?” 季夏聽到小姐的回答,立即搖頭否認道:“小姐您可別開玩笑了,當初他來咱們府上接親,你在房間前寫了春夏秋冬四個字,你說這許清隻要對上任意一首詩,伱就心甘情願的走上花轎。” “結果,那許清把胸前的紅花扔了不說,還說他這輩子最討厭題詩作詞,轉頭就跑去紅鴛閣裡左擁右抱,聽戲唱曲……您都忘了嗎?” 陸晚禾沉默半晌,緩聲答道:“我沒忘。” “對呀,小姐您當時哭到了半宿,心都傷透了。要不是因為老爺子的遺願和婚書,咱陸府的門檻早就被提親的人踏破了,哪輪得到他?” 季夏滿是不屑的說道:“他連一首四季詩都背不出來,怎麼能改的出這種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