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的豪言壯語剛說出口,就被查驗請柬的家丁攔在了門外, “許大少,我家主人舉辦的詩會有規矩,此門隻允許持有請帖的書生才子入內。” “通融通融,規矩不也是人定的嘛,何必認死理呢?” 頭戴方帽的家丁,頗有些不屑的看著許清。 許大少的惡名流傳在外,城裡人都知道他胸無點墨,經常出沒於花柳之地。 他懂詩嗎? 家丁想到此處,便強忍著怒氣說道:“許大少沒有請柬就快些回府吧,別耽誤我們這些下人做事。” …… “東門是何人在生事?” 濮園內的一處拐角,一名麵如冠玉,身穿青袍的男子微皺眉頭,麵色有些不悅。 東門傳來的喧囂聲甚是吵耳,敗壞了他招待賓客的雅興。 “我濮園是江南文人雅士的亨嘉之地,怎麼能出現如此荒唐,有辱斯文的場麵?” 男子身邊的小廝點頭哈腰,忙跑去東門問話。 當他回來的時候,麵上透著三兩分古怪。 “侯爺,小的問清楚了,門外的鬧事者是許家大少許清,他沒有詩會的請柬,還想帶著同來的女眷入場。” “許清?他前日不是在自家府裡落水失憶了嗎?” 靖東侯的劍眉微動,聲音也有所停頓。 “怎麼這病沒養好,就跑到我濮園詩會上撒野發瘋了?” 靖東侯越想越覺得可疑,這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八成是來詩會上搗亂的。 “侯爺,要小的再叫些人把他轟出去嗎?” “轟出去吧。” 小廝應聲轉頭,可剛走出去沒兩步,就被靖東侯叫停了步伐。 “等等!” 靖東侯在堆疊如山的禮品中,一眼望到了一封書麵娟秀的名帖。 他在素州主持詩會多年,從沒見過如此工整好看的字體。 “陸晚禾……” 名帖上的字號,驗證了靖東侯心裡的猜測,讓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陸家小姐也來了?” “回侯爺,許家的三夫人也來了……” 靖東侯的麵色一沉,打斷糾正道:“別叫許家三夫人,叫陸家小姐。” “是,侯爺。” 仆從立馬改口,“陸小姐此刻正在西門那兒準備登船,小的給她安排了景色最好的位置。” “不錯,還算有點眼力勁……不對,那跟在許清身邊的女眷是誰?是他最寵愛的四房?” 靖東侯嗅到了一絲異常。 聽說許府的大少奶奶就被太後召到了京城,眼下的後院就隻剩下了三房陸氏和四房秦氏。 秦氏出身風月場所,喜好結交王公權貴,與許清的性子背道而馳,應該並不會與他外出參加詩會。 “是個生麵孔,與許府打過交道的下人說,好像是他們府上乾雜活的小婢,因為喊人救了許家大少,就被其帶到身邊了。” 靖東侯眉頭舒展,冷聲一笑,“帶著丫鬟來外麵出醜,真有他許大少的風格,看來這失不失憶,對他而言都別無二致。” 靖東侯的心思微動。 若陸晚禾在船上觀摩詩會的話,那豈不是可以在眾人麵前直視自己與許清的差距? 想到此,他擺了擺手,“想來就讓他來吧,本侯又不是小氣之人。反正在詩會上做不出來詩,丟的是他許家的臉麵。” “是。” …… 許清擼起袖管,正準備給這門衛科普人權的時候,突然瞥到另一名仆役從內院跑出,對著那守門家仆耳語了幾句。 門衛點頭聽完,就讓開了自己的身位,示意許清可以通行。 “老大,你真厲害!” 朱元德一臉崇拜的說道:“靖東侯的脾氣大得很,鮮少會給人麵子,看來他是打心眼裡的害怕大哥。” 許清看到麵前家丁冷笑的表情,就知道靖東侯這小子沒安好心。 不過眼下能帶著小環參加詩會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三人跨進東門,眼前的景象驟然生變。 銀杏樹落葉紛紛,把地麵染成了金黃色。 溪泉怪石,亭臺水榭坐落滿庭院的每一處,幾乎達到了一步一景,十步一色的地步。 兩者相配,秋意漸濃。 “我的乖乖,早就聽說濮園裡的景色一絕,如今得見,確實不枉此行呀。” 朱元德左看右看,對眼前如畫般的景觀愛不釋手。 相比之下,許清和小環的表情就有些平淡了。 許府的規模約是濮園的數倍,光是在擴建後的後院裡走一遭,都要花去兩個時辰的功夫。 濮園雖有四季之美,但它與許府的精致相比,仍有著不小的差距。 當然了,坐落於涪江河畔的濮園也有著自己的特點。 例如從北邊出去的院子外,就是一處縱覽全江的觀景臺,靖東侯用八卦象數命名為乾臺。 其下方修有一座小小的碼頭,是為遊船停靠準備的。 …… 詩會舉辦的時間較長,往往會花去滿滿一日的光景。 所以在各類擺置出來的桌臺上,都會備有主家準備的點心吃食。 許清和這滿院子裡的青袍儒衫都不認識,走馬觀花的看完園景,就隨便找了個亭子坐下,拿著糕點吃了起來。 “這綠豆糕不錯。” 朱元德咽了口口水,麵色上有些許的遲疑。 “老大,參加濮園詩會的人,都是江南較為出名的才子學士,咱們這樣吃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影響形象。” “形象?” 許清嚼了嚼嘴巴,仰頭用詫異的眼神瞄了朱元德一眼。 他突然記起來,這家夥是來相親的。 “你放心好了,那船上又沒有望遠鏡,你吃多少她們又看不見。還有……在乎這些文人墨客有屁用呀?你又不跟他們處對象。” “望遠鏡?對象?” 朱元德麵對許清嘴巴裡麵蹦出來新詞,不解其意。 在被許清提醒後,他才大致明白了這兩個詞的含義。 遊船上的名門閨秀難以看清這裡的情況,那他還矜持個什麼勁? …… 涪江上的遊船,是一艘極為寬闊的畫舫。 它由兩艘船隻拚湊到一起,比尋常花船要大出一倍有餘。 舫上除去裝飾用的朱蘭翠幕,輕紗羅曼,還備有雅間樓閣,供專人使用。 眼下,就有這麼一位身份極為特殊的女子,立在樓上雅閣的窗戶麵前,向岸上張望著。 她用纖柔白皙的小手握著一根細長的銅筒,撥動著頭部的機關。 與她同行的柳家小姐見閨中密友模樣古怪,忍俊不禁的笑話道:“嬋兒,你這使的是什麼東西?看上去稀奇古怪的,和鬼怪小說裡的獨眼龍一個樣。” “哎呀,你不懂,這是我花大價錢從大玥國引進的寶貝,學名叫窺筩,有一眼百裡的功效。” 窗邊的人影微微側頭,露出了自己的鳳眉秀目,玉頰櫻唇。 細看之下,才發現這正是一名清麗秀雅,容色絕美的靈動少女。 柳家小姐聞言有些不信,“有這麼厲害嗎?” “換你來瞧瞧?把這個東西貼近左眼,轉動這個圓鈕……怎麼樣,是不是能看清園子裡的事物了?” 沒想到在少女的教導下,柳家小姐竟真學會了這窺筩怎麼用。 “真能看清了!這濮園詩會上好熱鬧,咦,怎麼還有幾張宮中的熟麵孔……立在臺上的那名男子就是靖東侯吧?長相氣質皆是上乘,看起來還不錯。” “怎麼?柳家小姐喜歡這樣的人?” 柳家小姐放下望遠鏡,略帶嗔意的跺了跺腳。 “郡主大人,能別拿我開玩笑了嗎?我喜歡什麼樣的你不清楚嗎……對了,我找人打聽過了,這靖東侯的心裡早就有人了。真要算起來,那人跟你也有點關係,她今日也來到了船上。” 外表甜美的少女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漫不經心的回應道:“沒興趣,這天底下的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咳咳,別瞪我了,你家七郎好,最好了。” 在兩名女生閑聊的時候,拿著望遠鏡的柳家小姐突然看到了與詩會不太搭邊的一幕。 兩名錦衣玉袍的男子沒有去園林中間與眾人攀談,反而找了一處隱蔽的角落吃了起來。 那大快朵頤的模樣,看的她都有些餓。 “這兩人是素州城裡的哪家公子?” …… “瑪德,真好吃!老大你是不知道……我家老頭命我出來找對象後,就開始嚴格限製我的飲食。” 跟許清混了沒多久,朱元德就能活學活用對象這個詞了。 “整整三天,我都吃不到一根這麼大的雞腿!” 朱元德的臉上滿是幸福。 “老大,給我講講失憶後的感受唄。” 許清有些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他一個穿越過來的人,哪懂得失憶的滋味? 這小子精力旺盛,一個雞腿都堵不住他的嘴,得想個辦法讓他消停下來。 許清瞥了眼桌子上的雞骨頭,想到了孫子算經裡的問題。 “元德,有若乾隻雞兔同在一個籠子裡,從上麵數有88個頭,從下麵數有244隻腳,請問籠中有多少隻雞和兔?” 許清本是想給朱元德找個事做,卻沒想到這家夥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就又湊過來了。 “老大,我算出來了。” 朱元德嬉皮笑臉的說道:“假設這兔子和雞同時抬起一半的腳,那就能得出雞兔的總數。再用頭數和總數算出兔子,就能得到雞數。” “因此,這兔子是34隻,雞是54隻。” 許清微微愣神。 真沒想到朱元德能這麼快的算出答案。 這小子很適合管賬呀! 就在許清琢磨著,這個時代有什麼好做一點的生意時,一名仆役走上前來,彎身行禮。 “許公子,詩詞大會在乾臺舉行,是否需要小人給公子引路。” 許清拍了拍手,順便往朱元德的衣服上抹了一把。 “吃飽了嗎?” “老大,吃飽了。” “走去看看怎麼個事。” 許清對靖東侯很是好奇,更何況這場詩會還夾雜著相親性質。 也不知道詞句出眾的少年郎,能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是萬人追捧?還是譽滿天下? “老大,老大!等一下!” 朱元德支開那名引路的仆役,朝許清挑了挑眉毛,賊兮兮的笑了兩聲。 “咱們怎麼能空手上場呢?俗話說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在我此行早有準備。” 說罷,他便摘下自己深藍色的靴子,從中扣弄出一個滿是褶皺的紙團。 “老大你看!這是我從一個落魄書生手裡買的詩,各個都是精品佳句,堪稱一絕……絕對能讓伱我二人出盡風頭。” 許清根本沒看清那張紙條上寫的是什麼詩,因為這味太濃了,搞得他差點把剛剛吃進去的點心吐出來。 亭外的小環捏住了自己的翹鼻,悄悄往外挪了兩步。 “趕緊收好,我真謝謝你祖宗十八代……” 許清轉過頭乾嘔了兩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與朱元德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雖然他很想暴揍這小子一頓,可考慮到朱元德的心腸不壞,做這事也是為了自己好,也就領了他這份心意。 朱元德的胖臉上全是委屈,套上靴子後,從亭子裡追了出來。 “老大,沒有這些詩句相助,一會兒詩會上可是兇多吉少呀……” “你擔心你自己就行。” 提到詩詞,他許清還真沒怕過。 三人來到了乾臺,才發現臺上臺下已經坐滿了人。 這些人清一色的青衫儒袍,唯獨臺上那名年輕男子束著發冠,英眉俊目,頗為出眾。 “許兄。” 許清剛剛入座,就見那名男子站起身子,舉杯邀約。 “你是?” 俊容男子的麵色有些僵硬,不過他馬上就緩和下來,陪笑道:“對不起,忘記許兄前日失憶了……在下靖東侯馮拓。” “哦,馮弟弟是吧,久仰久仰!詩會搞得很不錯嘛。” 許清拱了拱手,眼神帶笑,表情顯得很是熟絡。 坐在席位上的文人都對許清的觀感不佳。 哪有人在失憶後,和對方打招呼用久仰久仰的?還稱呼一個世襲侯爵為弟弟…… 虛偽。 馮拓也沒想到,這許清竟變得如此狂妄。 換做是以前的許清,肯定會在眾人麵前怯場,然後把自己記恨在心裡。 “合乎許兄的心意就好……不過許兄之前從未參加過詩會,今日突然光臨鄙園,是不是詩興大發,有了什麼絕佳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