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幽州漁陽郡。 是歲初,凜冽的北風自塞外呼嘯著破塞而入,千裡荒蕪,肅殺破敗。 此間猶如葫蘆口般,若自塞外而入,擠過狹窄的塞口後便沖入到“葫蘆肚”中,地勢豁然開朗。 四周山勢連成一環,頗為險峻。 山崖上怪石嶙峋,一道略顯肥碩的身影笨拙的躲在石後。 這道身影時而趴下,時而蹲伏,坐立難安。 他叫趙山,是漁陽郡豪強張家豢養的部曲。 趙山此刻正扯著脖子,向遠處冰凍的原野上望去,心裡多少有些緊張。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膽子出來打劫的一天! 不僅是打劫,還是向以騎射精湛,兇狠殘忍的烏丸人打劫! 他雖名裡有山,雙親望子成龍,希冀他能如山一般偉岸,出人頭地。 不過出沒出人頭地不知道,可他心心念念的卻是盡快討個娘子,替老趙家延續香火。 趙山生性膽小怕事,也沒什麼過硬的本事。 十八般兵器,南拳北腿,他唯獨學會了一個“忠”字。 趙山不以為恥,隻因少主告訴過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他雖不知何為三百六十行,更不知何為狀元,但少主的每一句話他奉為圭臬,金科玉律。 在他的人生準則裡,隻要聽少主的,那就定然不會錯! 趙山念及此處,不由眼神欽佩地望向不遠處,安心了不少。 那是少主所在的地方。 少主是個奇人,相當的出奇。 自大病一場後,少主就如變了個人似的。 一改往日的紈絝招搖,變得膽大心細,見解超人。 少主在張家上下折騰,不研究女人,反而研究起兵法了。 就如他身旁這投石機關,就是少主挑燈夜戰,勾勒出無數條晦澀難懂的線條後,研究而成。 不但如此,少主實地考察了此處地勢,經過多次調整,這才將機關固定在此處,守株待兔。 誰都知道在曠野上和烏丸人比騎射,那是糞坑裡點燈。 可是少主卻揚長避短,一改部曲們往日一哄而上的風氣,而是以不變應萬變製勝。 這讓部曲們深以為然,紛紛敬佩不已。 “要是真搶回女人,俺一定要娶了她,替老趙家開枝散葉!”趙山嘟囔一句。 此番烏丸人入塞劫掠,搶了不少女子,這也是趙山打劫烏丸的初衷。 趙山是個老實人,隻知道要延續香火的前提是要找個娘子,而找個娘子的前提就是要娶一個女人。 “其實,你不用娶她也能開枝散葉。”一旁的雲楓流著口水,色瞇瞇道。 趙山不屑的輕哼了一聲,知道雲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他愛女人,雲楓也愛,不過似乎並不是同一種愛。 可惜趙山嘴笨,往日也分不清究竟哪處不同。 直到聽了少主那句“隻管脫褲子,不管收種子。”,趙山才深以為然,暗罵雲楓這小子處處留情。 雲楓嘿嘿一笑,“我也是為你好,若是去娶恐怕娶不到,若是用強倒還有三分勝算。” “粗柳簸箕細柳鬥,世上誰嫌男兒醜?”趙山白了雲楓一眼。 他聽出雲楓是打趣自己長相尋常,趕忙搬出少主說過的話。 “唉...”雲楓聞言,煞有其事的搖頭道:“隻怕這肥柳纏斷了美人兒腰咯!” 雲楓話音一落,隻見眼前一黑,一座大山忽然壓向自己! “胖子,你來真的?” “敢取笑俺,壓扁你!” 兩人扭在一起,在雪地上翻滾不止,亂作一團。 張沖目光炯炯,若有所思地望著不遠處扭打在一起的兩人,不為所動。 他麵部線條剛硬,鼻梁挺拔,雙眉斜飛,頗具英氣,年紀不過一十有八,神態卻顯得老練深邃,與其年齡極不匹配的沉穩。 他身著魚鱗甲,頭頂兜鍪卻沒有插上那招搖高聳的鶡羽,在他看來那般招搖的裝扮,無疑是老壽星喝砒霜。 漫天鵝毛大雪飄落而下,將他的肩頭,眉毛都渲染雪白,可他卻紋絲不動,麵如平湖。 張沖當然不是張沖,他凍在冰天雪地裡,幾乎快要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已經永遠的停留在了近兩千年之後。 他往日是一個後世上班族,朝九晚五。 一場意外奪取了他的生命,卻給了他另一場新生,將他帶到了這東漢末年。 他現在的身份不再是那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是幽州漁陽郡豪強張機的嫡長子,張沖。 這樣的命運安排算不上特別好,並非是王侯將相那般大人物,可以享受頂級榮華富貴。但也不是那般的差,至少自己依舊錦衣玉食,吃穿無憂,不會如餓殍一般倒斃路旁,再死一次。 豪強張家是外來的“征服者”,黃巾之亂後流民遍地,冀州人張機為避黃巾流毒,離開冀州。 他沿途招募流民,壯大勢力,走到幽州漁陽郡時,已經合徒眾三千餘人,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流民帥。 張機率人來到黃巾之亂沒有波及到的漁陽郡時,便毅然決然的停留下來,在漁陽郡落地生根! 幽州本地豪強作為“本地人”,兼並土地嚴重,自然不會坐視另一股外來力量分一杯羹,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沖突。 張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多次率眾擊敗來犯諸豪強部曲,越鬥越強。 黃巾之亂波及了大半個東漢王朝,卻對幽州影響甚微,州郡大致承平。 幽州上到太守,下到縣令豪強都想著借機汙蔑張機為黃巾軍,借平叛之名大肆擴展自己的兵馬。 倒是“流寓者”陶刺史力排眾議,選擇了安撫張機,在漁陽郡中劃出了一片土地,作為張機的立身之地。 有了陶刺史的鼎力支持,豪強張家自此站穩腳跟,發展已有近四載光景,蒸蒸日上。 張沖剛穿越來此時,多少還有些許茫然和驚亂,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他之所以這般沉穩,也並非他性格如此,他起初還會胡言亂語,諸如十八路諸侯討董,三英戰呂布這類不著邊際的話。 張沖隻是好奇嘗試一問,而聽這些話在他爹張機耳中,卻是覺得自己這兒子得了失心瘋,頗為焦慮。 張機頗會些怪力亂神的道術,親自為張沖“驅邪”,他用泥巴香灰攪和進黃酒,撅開張沖倔強的嘴,對準喉管兒便一番猛灌,張沖頓時病便好了。 張沖被這麼灌了幾次,便也領悟了“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這句真諦,隻要他不想再喝那生不如死的泥灰水,就不能再輕易胡言亂語! 他這般沉穩下來,張機反而欣慰了不少。 以前的張沖,隻是紈絝不羈的浪蕩子,可如今誰提起張沖,都會說一聲虎父無犬子,張家主你的兒子,有出息! 個中辛酸,隻有喝過半壇泥灰水的張沖才能體會。 張沖來此半載,少說多聽,也逐漸熟悉了周圍的人事物,登堂入室,熟絡了起來。 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是個練家子,尤其是騎射技藝過人,塢堡之中無出其右者! 他原本以為“張沖”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絝子,但當他摸上陌生的弓箭,馬匹時,他卻驚訝覺察到如老友般的默契無間! 他冥冥中似乎早就熟悉了這些陌生的事物,翻身上馬,搭弓上弦時熟練無比,形成肌肉記憶一般信手拈來! 這無疑要歸功於前主人“張沖”,前人栽樹,由他這個張沖來後人乘涼。 隻是讓他不解的是,這“張沖”有如此本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卻如此紈絝怕死,浪費了一身好本領。 原主人貴為少主,卻無惡不作,紈絝浪蕩,在漁陽郡中名聲並不好。 不光是外人指指點點,就連自家的部曲私下也會輕視他。 這引起了張沖的焦慮,他雖然並不熟知歷史,但也知道不少無惡不作卻不得人心的主公被下屬斬殺的事例。 他可以死,卻不能窩囊死,敢死和趕死還是有莫大區別的! 他急於樹立自己在張家的威望,要讓部曲不但畏懼自己的勢,更要敬畏自己的實。 名副其實,方能高枕無憂,他可不想有命睡下,沒頭起床! 所以張沖利用自己領先古人的認知,強健的軀體,超凡的騎射技藝籠絡人心,樹立威信。 在旁人看來,張少主勇武過人,膽大心細,悍不畏死。 但實際上是因為死過一次的張沖,對於死亡的未知恐懼少了許多。 他已死過一次,玩脫了大不了再死一回,死亡對於半人半鬼的他來說,已沒那般可怕。 前日,烏丸人又一次入塞打草穀,席卷漁陽郡各地。 烏丸人來去如風,向來是搶一把便無影無蹤,等到豪強們糾集兵馬趕到時,隻吃了一嘴後蹄灰。 許多豪強大族的莊田都遭了殃,還被擄走了不少人口,這讓諸豪強憤恨不已! 張家也不例外,損失頗重。 往日也就罷了,這一次搶到了他張沖頭上,正好給了張沖一個樹立威信的機會。 他帶著百餘部曲埋伏在此,就等著烏丸人飽掠出塞的機會,新仇舊恨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