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弘道(1 / 1)

清空萬裡,冬日暖陽照著大地,廣撒萬裡,天地澄明。   元水西側,長石鋪就帝王大道上佇立著五十六任帝王的雕像,從第一任成契丁到第五十六任大成帝,或璀璨文明治世,或赫赫武功開疆。重武功者,鎧甲戰袍,威武雄壯;喜文治者,峨冠博帶,莊嚴肅穆。雕像下的祭壇上,銅鼎中升起的香火籠罩,這些帝王慢慢為後世所膜拜,成為帝國臣民心中的護佑者。   每到月中,便是慈明宗盛大集會的日子,教徒從四麵八方湧向帝王大道,參加夢寐以求的盛大法事。臨近年終,不得聚集,所有府衙人員,不管是捕快,衙役,還是隨從都被調出來堵截這些信徒,大街小巷亂哄哄的鬧騰起來。可是這種強硬讓信徒們有了殉教般的高尚,他們毫不畏懼,高聲吟誦教義,擁擠著沖向刀槍,尖叫,怒喝,吼叫摻雜在一起,最終沖開了封鎖,來到了帝王大道。   五十多歲的輔教正色盤坐,莊嚴肅穆,高聲闡述著教義,他將玄奧拗口的教義轉化成通俗易懂,婦孺皆明的大白話,“天有好生之德,地有載物之厚,我們都是天生天養,上天滋養我們卻不求回報,是多麼偉大!”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天地無心,以百姓心為心!我們的心就是這天地的心,大家說天地乖戾,讓我們皇領持續大旱,其實,我們先要正心,唯有正心,才能正天地。”   有教徒問道:“賢良師說,我們的心是天地心,若我們認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該死,該把這些莊稼地裡的雜草鏟除了,那麼,這是天地心嗎?”   “民心就是天地心!”輔教淡然的點頭笑道:“若你們都這麼想,這天,這地,自然就有此心,盡我為國為民心,方能祈下些值金值玉雨。”   “我們恨不得把便山野草化做菽粟,滿河砂礫都變做金珠。”有教徒麵露悲苦,高聲質問,“可是這天,這地能聽懂我們這些小人的心思嗎?”   有教徒跳起來大喊:“為什麼我們要承受大旱,為什麼我們這些苦人沒飯吃,為什麼那麼多人連骨骸都沒有人收拾!有人說,我們不敬天地,惹怒了上天,可是,我們這些小民,上天真的會在乎我們嗎?”轉身指著巨大的雕像,“上天應該關注的是他們,他們才是上天的寵愛,是他們,是他們,惹怒了上天。”   有人指著遠處高大的皇宮,“對,是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家夥,是他們惹惱了上天,上天卻把痛苦強加給我們,為什麼不把痛苦給他們。”   有人厲聲高呼,“上天的意思,是讓我們給他們痛苦。”   “以牙還牙,把他們強加給我們的災難,還給他們!”   身著破爛,蓬頭散發,瘦的如同竹竿的老太婆拄著拐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還沒等說話,滿是皺紋的眼中就流出了淚水,“這天地作孽啊,我所有的孩子都死了,留我這個老婆子成了野鬼了!”說著,無力的頹然坐下,嚎啕大哭。   老太婆的遭遇得到了最激烈的響應,很多老人都紛紛起身,訴說自己難以言表的痛苦,這好似在乾烈柴火中投入了火種,人群逐漸沸騰起來。   “這些石雕有什麼用,不過是浪費我們的香火。”   “砸爛這些隻享香火,不知回報的狗屁神像。”   “這片腐爛的土地,要用聖火去凈化。”   “讓聖火凈化這座都市,讓所有的汙穢都被焚燒一空。”   被激動的情緒所感染,有些沉不住氣的教徒撿起石頭,朝著帝王雕像扔了過去,隨著石頭落在雕像上“劈裡啪啦”聲,帶來了周圍陣陣歡呼喝彩,原本猶豫不決的教徒見到身邊的人紛紛撿起石頭,也跟了上去,更多更大的石頭朝著帝王雕像鋪天蓋地的砸了過去,在玉石雕像上留下了點點白痕。   周圍的兵丁見到教徒敢砸先帝雕像,頓時出言喝止,眼看失態就要激化,正在此時,陣陣高呼傳來,身披白袍,鶴發童顏,氣度非凡的老者,步履輕快的登上了高壇,和善笑容中露著威嚴,望之如同仙人降世。   老者名觀文,是太學博士,當年士林案中支持梁興奴,經此一案,讓他看透和厭惡了官場的無恥和冷酷,直到他接觸到了慈明宗,被鹿言弘善惡分明和無所畏懼的氣質所折服,成為最積極的弘道者。他在太學的巨大聲望讓他的信徒越來越多,看著高壇下的數萬人,這種弘大的場麵真是讓人豪情萬丈。   “放下!”老者對著自己的心,“難道你們還沒有放下嗎?”   聽聞這句話,教徒們都激動起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老者身上,剛剛還充滿戾氣的教徒見到老者雍容之姿,都感受到了神聖莊嚴的氣氛,不自覺的放下手中的石頭,向著高壇圍攏過去,充滿敬意和虔誠的喊道:“大賢良師!”   屈輔國身邊瘦弱的老太婆激動的渾身顫抖,踮起腳尖,翹首遠望,有些語無倫次喊道:“那就是大賢良師。”看到屈輔國似乎毫無興趣的樣子,心中隱隱不滿,看著屈輔國的侏儒身材,有些遺憾的言道:“可惜你看不到!”   屈輔國隻是附和著嘆了口氣,“是啊,我看不到。”   祥和的陽光灑下光明,冬日暖風掠過人群,風掠白袍,大賢良師更如雲中仙人,教徒門鴉雀無聲地凝視老者最細微的動作。威重的目光環顧四周,還在竊竊私語的眾人感受到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無形的壓力讓所有人閉口不言。   大賢良師聲音洪亮,裊裊仙音而生,“兄弟姐妹!”隨著布道開始,天地突然沉寂下來,即使在這寬闊的帝王大道上,每個教徒都聽得清清楚楚。   “周天引導功開始!”大賢良師沒有多講,盤膝而坐,閉上雙目,雙手合十,張開大口,對著太陽翕張,好像是在吞吐太陽。   所有的教徒都盤坐下來,如同數萬隻伸頭蛤蟆,對著太陽張合,做出下咽的動作,中間不時的伸出舌頭,腦袋不停的伸縮,這是在吞吐“陰陽”。吞吐陰陽後,就要活動筋骨了,鹿躍,鹿躍,魚遊,鶴翔,名為“三獸戲”,數萬人整齊劃一的動作,讓看似滑稽的一幕也出現了莫可名狀的森嚴氣勢。   信徒感覺身體和靈魂在逐步轉變,有個聲音在不斷的在耳邊回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想象,你是頭跳躍的鹿,在林中穿梭;是條戲魚,在水中遊動;是隻翔鶴,在空中盤旋;展開你們的想象,隻要想到了,那就是真的做到了,你們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了!”閉目靜思的數萬人同聲呼喊,不管感到沒感到,在這種浩然的氣勢下,那些沒有感覺到的有了內疚和急切,趕緊的去尋找感覺。   “是不是感覺自己是頭鹿?”渾厚的聲音傳來。   “是!”狂熱的人群感覺到靈魂的顫動,大聲呼喊。   “是不是感覺自己是條魚?”老者的發問充滿了威嚴。   “是!”數萬人的呼喊令人震撼,甚至讓人感到了絲絲恐懼。   “是不是感覺自己是隻鶴?”連鎮靜的老者,聲音也夾雜了點點狂熱。   “是!”每個人的臉上都煥發著堅定的信仰,還有澎湃的力量。   在瘋狂嘶喊的人群中,看著周圍的教徒在閉目冥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身外的世界渾然不覺。屈輔國有些乏味的打了打哈欠,這種無理的舉動頓時讓四周虔誠的教徒投來了憤怒的目光,感覺他這是在褻瀆偉大的神。   被如刀的目光擊中,屈輔國感覺自己被戳的千瘡百孔,他實在不明白為何數萬人坐在這裡,練不知所雲的“周天導引功”,反正他覺得沒有任何變化。   悄然起身,屈輔國被四周高大的護衛遮掩,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坐上轎子,看到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屈輔國的心在下沉,他知道如此數量的教徒意味著什麼,慈明宗正在逐漸脫離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