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請陛下退位!(1 / 1)

範巨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西都皇宮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腦袋裡始終隻有朱文奎所講的那一句話:   “卿且回去好好想想吧,孤的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大虞還有一線生機嗎?難道大明還沒有下決心要吞並我大虞嗎?   那麼自己究竟要怎麼做?   他的腦子裡回憶起了天使所提的各種條件。   還地占城、歸土大明、內附天朝......   這一切都還可以接受,哪怕是以內附來說,天朝大抵不過是派來幾個官員監視輔助大虞皇帝。   即使皇帝大權旁落,然而安南亦不會徹底為明人所掌握。   但是,廢立胡季犛?   別說胡季犛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哪怕就連自己,也難以行此背離人倫、以下犯上之惡舉。   真的要像天使所說那樣,廢立胡季犛,奉還陳朝宗室嗎?   還是說,死戰不降?   想到這裡,範巨論不由苦笑。   如今大明軍隊雖然強盛但是算是外部威脅,尚有一戰之力。   然而,怕是城內的土司貴胄們早已坐不住了。   他們就待著胡朝拒絕條約,然後自己正好可以帶著胡季犛的項上人頭謀一個好出路。   當今之計,為之奈何?   範巨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在宦者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向宮中深處走去。   -----------------   穿過幾個亭臺樓榭,走過一條長長的石磚道路,最後再拐一個彎,便是胡季犛的寢宮了。   “臣範巨論請見太上皇帝陛下。”   “宣。”   唱名之後等待了一會,聽到允許入內的旨意後,範巨論這才起身,恭敬地低頭向房中走去。   “臣範巨論拜見官家。”   “免禮。”   雖然範巨論看不清胡季犛的表情,但是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急切。   “卿且談談,明人怎麼說?”   “官家,明人的條件是:歸還占城故地,割讓我北境諸州郡,還有,要求我大虞內附……”   聽著範巨論的話,胡季犛麵上古井無波,這些都是他早已料到的事情,如今不過是證實他心中的猜測。   “卿不必多慮,且說吧,還有什麼?”   猶豫了一下,範巨論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平復下來,緩緩開口道:   “……此外,明人要求官家……”   他看了一眼座位上一動不動的胡季犛,   “……退位讓賢。”   屋內的空氣頓時間就仿佛凝固住了一般,令範巨論感到冰冷刺骨。   範巨論打了個寒戰,隨即緊緊的貼住地麵,大氣也不敢出。   整個房間裡,隻剩下了胡季犛一人的呼吸聲。   時間似乎停止了,而屋內一片寂靜。   範巨論漸漸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   他全身發麻,手腳冰涼。   終於,當他幾乎要支撐不住時,座位上一個聲音傳來:   “卿,且起來吧。”   “來人,賜座。”   聽著胡季犛和藹的語氣,他頓時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爬了起來,幾乎像逃跑似的趕緊溜到了所賜的位子上。   剛待坐好,胡季犛又發話了:   “敢請卿再去與明軍談談可否,這等條件朕的確是不可接受的。”   胡季犛的語氣出奇地誠懇,仿佛這句話不是出自一個生殺予奪的帝王之口,而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子。   然而,範巨論自然是知道的,胡季犛的這副模樣下真正的心思。   “官家,臣……”   “範卿,卿還記得,當初與朕的約定嗎?”   約定?   是啊,約定。   那是最初的時候,胡季犛不過一介帶兵小將,而目睹了陳朝百年禍亂,百姓流離失所後,與許多有識之士立下的約定:   “吾必將改天地之貌,除弊政,誅奸邪,而後撫恤百姓,強國安民。俾安南百郡,庶績鹹豐。卻北虜外寇,橫霸東南。令那北方巨虎不敢再覬覦我神州!”   “餘等皆願跟隨將軍!再造大越!”   當時,無數個熱血沸騰的心集結在了一起,隻為改天換地、革故鼎新。   隻是後來,初心仿佛就變了。   先是,內亂和背叛。   本來作為胡季犛的鐵桿心腹、結拜兄弟的阮多方一向順從,卻突然在當時的大越皇帝陳藝宗麵前離間胡季犛。   幸而胡季犛得信及時,阻止了最壞的結果。   然而,從此以後胡季犛就慢慢變了,變得冷血、殘暴、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願意相信一手將他從底層提拔上來的陳藝宗。   後來更是欺瞞君上,肆意廢立三任皇帝。   以至於弒君,又廢了新即位上來的小皇帝,從而自己坐了那把交椅。   另一麵,他對自己這些舊臣們卻極盡巧言令色之能事,隻求他們為之殫精竭慮。   然而,他真正的心思,又能讓誰知道呢?   範巨論自己,也是當時追隨他的一員。   “臣,幸得聖眷,帝命居心,豈敢忘懷?”   範巨論自然不會忘記,當初的誓言。   “善。”   胡季犛滿意地點點頭。   擺擺手,他打算讓範巨論先下去,然而範巨論卻沒有動。   胡季犛皺了皺眉。   “卿還有何事?”   “官家。”   範巨論低著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臣冒昧,敢問:那麼官家還記得嗎?官家當初的那個誓言?”   “朕……”   胡季犛不由一愣:自從位居九五以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講話。   “朕自然是記得的。”   “那麼恕臣直言,敢請陛下退位。”   “……卿這是什麼意思?”   瞇著眼,胡季犛死死地盯著範巨論看。   然而令他吃驚的是,範巨論絲毫沒有退讓,直直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當今大虞,內憂外患不絕,百姓昏墊……”   “卿說的太多了。”   沒有理會胡季犛的話,範巨論繼續向下說去:   “……北有強敵,欲奴役我安南,”   “卿且稍安勿躁。”   “……內有黔首暴亂,四方告急,”   “別說了。”   “……況陛下之政也,損萬民以利一人,實為天下之弊,是比舊時陳室更兇矣……”   “朕叫你別說了!”   怒氣積累到了極點終於爆發出來,胡季犛猛地站起身來大聲怒吼。   “啪”地一聲,一個瓷器瓶子在範巨論的臉上炸開了,雪白色的碎片和鮮紅的血液潑灑一地。   範巨論的身軀動搖了一下,很快又挺直了。   他抬起頭,用著那張已然血肉模糊的麵龐向著胡季犛大聲呼喊:   “臣萬死以請陛下:為安南百姓計,早日退位!”   說罷,他便不顧遍地的狼藉,重重地一磕首,整個頭顱直挺挺地砸在了地麵上,再也沒有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