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卿,卿會死的。” 當朱文奎向胡季犛說出這個判決的時候,胡季犛的臉上仍然一片平靜。 “是嗎?臣拜謝殿下。” “不是孤殺卿,而是......” 猶豫了一下,朱文奎還是朝著胡季犛解釋說。 然而胡季犛的表情依舊。 他反而輕笑了一聲: “殿下,臣知道的。安南國內的那些土司貴族根本就不可能放過臣的。” “卿知道便好。” 於是又是一段長時間的寂靜。 “胡卿......” 朱文奎正欲說些什麼,卻被胡季犛打斷了。 “殿下,臣知道殿下的意思,殿下是個好人,但,好人在這個時代是活不下去的。” “殿下,且記住了,有權有勢了,就得要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可千萬不能乾好事。” “這改良改良的,改了一輩子,終究還是越改越涼了。” 淒切地一聲苦笑過後,二人誰也沒再講話了。 時辰尚早,廳堂的門前被太陽照出一片亮堂的地兒。 可當太陽漸漸升高了,那光亮反而卻一點點縮小了。 剛還能被陽光照耀到的廳堂中央,此時已然完全隱入了房內的昏暗。 坐在上座的朱文奎始終一言不發,他所在的地方尚有蠟燭來照明。 於是此刻,胡季犛便成了這小黑屋子內唯一處於黑暗中的人了。 他終究還是被帶下去了。 他暫時還沒有死,但這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安南的當地勢力需要一個明麵上的秩序維持者,盡管這個所謂的秩序本身就是絕對的混亂。 等到陳家朝廷最後的遺孤陳天平來到後,胡季犛就會被處死。 作為肇啟往日王朝的祭品,他將被逆流的洪波所碾碎。 他是新時代的殘黨,舊時代的船上沒有承載他的位置。 ----------------- “臣為天下賀,為黎民百姓賀。” 當晚,西都城內的範府內燈火通明。 範世衿醉醺醺地向著上座的朱文奎敬酒。 “殿下掃清六合,除絕奸佞,而還我主以清明,歸安南以太平,其惟聖人乎!” 朱文奎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但還是舉杯示意。 “卿言過其實了。” “殿下的功績,怎麼說都不為過,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嗬嗬。” 朱文奎尷尬地笑笑。 這是範世衿家中的宴會,名頭上說的是為慶祝和約的順利達成。 不過同時也是為了縉紳們在日後的論功行賞中攫取到更好的地位,便要來這位殿下的眼前露個臉。 在京都中的上下官員,但凡品級高於三品的都來了。至於低於這個品階的,也有出功出力的重要人物出場。 然而這些殷切奉承的官員,在他的眼裡並不比一個平頭老百姓更高貴。 現代時受到的教育,令他對這些都索然無味。 看著眼前觥籌交錯的熱鬧宴會,朱文奎隻覺得枯燥。 “一群土匪。” 所謂的慶功大會,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土匪分贓罷了。這些衣冠楚楚的紳士們,似乎和茹毛飲血的匪徒別無二致。 利益交換、賄賂、公職私授。 土匪用暴力和詈罵解決問題,而眼前的縉紳們一副衣冠禽獸的姿態,說著些冠冕堂皇的話語,行的卻是自私自利的勾當。 除了鬥爭從明麵轉向暗麵,其主題自古到今從來都是不變的,無非圍繞著一個“利”字。 若真要說有什麼進步的話,那也最多可以說是不會產生當場的流血沖突而已。 “這會也開了,這飯也吃了,接下來該談談正事了吧。” “是極是極!” 所謂的“正事”,自然是授受官爵之事了。 方才還為著胡朝搖鼓吶喊的忠臣們,如今一轉身份都變成了新朝的投誠者了。 他們從來沒有把安南百姓放在眼裡,也從來沒有把朝廷放在眼裡。 一聽到要討論“正事”了,大廳裡的喧嘩頓時安靜了下來,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朱文奎所在的位置。 “殿下,縉紳們的秉性向來如此。他們從不站在某個具體的人那一邊,甚至不是站在某個……階級的一邊。他們總是站在最後贏的那一邊。” 道衍和尚似乎注意到了朱文奎的異樣,輕聲提醒道。 點點頭,朱文奎回過神來,強迫自己扯出一個微笑,向周邊的人致意: “爾忠臣,允能允工。克勤在邦,克儉在家,不自滿假,惟賢惟察。” “天使之言謬矣哉。天命嘉德,而戮其有罪者也夫!國主奉天命而承厥嗣統,不敢不望於氣象異變也。今安南不過尺寸之地,民變非常,九土俱裂。天兵之至,一掃乾坤,是知天朝之德而鄙邦之陋也。所以國王自棄焉者,伏惟上邦之力也。” 範世衿的一番話下來,朱文奎半懂不懂的,隻能微笑著傾聽。 “雖然如此,卿等保扶宗室、勸上復明之功亦不能忘,我大明必不會辜負卿等的忠誠。” 既然他要演戲,朱文奎自然要配合著他演下去了。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範世衿馬上表演出一副淚流滿麵的姿態,仿佛給大明做狗就是最大的榮幸一般。 “臣,何德何能得配天使恩賜?” “卿不必自謙,且接了任命去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說著,便從懷裡取了一冊錦書出來,照著上麵的內容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 “皇明吳王世子朱文奎告安南國諸官民曰:” 一聽這句開頭,在場的所有人都紛紛恭敬地跪了下去。 “安南國王胡季犛者,弒君篡位,黜明幽賢,陟奸登任,饞說震國,寇賊滑邦,重刑苛責,用殄天命,侵南掠北,廢棄祖宗神靈,是以王師格者,平虐滅暴。今王既有悔,還政陳氏,則黔首康定,利澤長久,景行顯明,德合無疆。” “著,安南國設有明屬安南宣慰司。不日奏知朝廷,俾大明皇帝陛下得理厥所事宜,乃命有司率陳氏宗室來此治焉。” 這是先傀儡安南國,再循序漸進慢慢吞並。 長長的一段念完,朱文奎已然是汗流浹背了。 下麵的人則是規規矩矩地叩首行禮,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因為他們知道,接下來的才是重頭戲。 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朱文奎繼續向下說: “安南諸舊臣扶持天兵討伐有功,特封以下官職:範世衿,以一介之身而勸誡國主,有大功,得官......” 府中眾人各自得了官爵名利,個個欣喜非凡,自然謝恩感激雲雲不提。 雖說封官必須得是有皇帝的旨意才行,不過在一個遠疆撮爾小國的地盤上,這些封賞情報甚至不一定能傳到朱棣的耳朵裡,更別說要憑這點事處罰有功之臣。 更何況到時候大明還會再派遣正式的統治機關,屆時自己的這些任命作不作數他可就不管了。
第二十五章 真正的麻匪(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