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恩客(1 / 1)

硯煙坐在屏風邊,桌上的紅燭靜靜的燃燒著,隻照出很小的一片範圍。   周圍太安靜了,一點聲音也沒有。   硯煙想著,起身走到了墻邊,敲了兩下。   她的隔壁應該是那個小男孩。雖然那孩子總是很乖巧的樣子,但是硯煙覺得自己先前看到的一瞬間的兇狠並不是錯覺。   “……煙煙姐姐?”   隔著木板,陳浩生悶悶的聲音響起來。   “是我,”硯煙說,“你離樓梯很近,能看到有人上來嗎?”   陳浩生遲疑了一下,似乎往門口跑了兩步,很快又回來了,“現在好像沒有……姐姐,我得去陪爺爺了,他好像有點害怕……”   硯煙有點哭笑不得,“好,如果你和爺爺有什麼事情,大聲喊,我聽得到。”   “嗯!”陳浩生那邊正要離開,忽然又叫了一聲,“姐姐。”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有,有人上來了。”   硯煙警覺起來。與此同時,木質臺階的嘎吱聲傳了過來。透過窗戶紙,她看到微弱的燈籠光正在靠近。   一個超過兩米高的影子被投在了紙窗上。   那影子雖然是人形,但是頭部似乎帶著官帽,伸著兩根很長的須。   那影子朝著硯煙的房門一步步接近,腳步愈發清晰,最後停在了硯煙的門前。   居然第一個就是自己,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   燈籠被插在了門口,硯煙還在猶豫要不要擺一個電視劇裡揚州瘦馬的出場造型,下一秒,門就被推開了。   “嘎吱——”   門被推開的瞬間,門外的兩盞燈籠全部熄滅,一股邪風吹進來,險些把桌上的紅燭也吹滅了。   光線瞬間變暗,硯煙一時間看不清楚門口的人的麵貌,隻能看見一個頭戴長須的高大剪影。   門緩緩在那位“恩客”的背後合上,硯煙等了一會兒,但對方一動不動。   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這位大人是害羞還是擺譜。不過既然老鴇說了,他們的任務是利用這些人賺錢,那總不能一晚上都和這位大哥大眼瞪小眼。   硯煙起身走了過去,“這位大人,請進吧。”   隨著距離拉近,她發現來人似乎是喝了酒,兩頰紅得宛如酒精過敏,一雙眼睛呆滯無神,整個人宛如酗酒的癡呆,一點生氣都沒有。   硯煙大著膽子伸手上去扶那人的胳膊,然而甫一接觸,她就意識到手感不對。   粗糙而寒冷,帶著一股濕意。   “……”   硯煙低著頭,看到地麵上的影子裡,那人頭上兩根觸手一樣的長須在空中彈動,居然好像是這死氣沉沉的軀體上唯一的活物。   硯煙有種不好的預感,一種寒意由內而外擒住了她的心臟。   如果不是緊咬著牙關,她肯定已經開始打牙磕了。   硯煙慢慢扭動脖子,抬頭去看那人的臉。   這時候她已經離得非常近了,適應了微弱燭光的眼睛終於分辨清楚了那人的樣貌。   硯煙隻覺得眼前一黑,心臟都停了一拍。   那根本不是什麼癡呆的醉漢。   而是一個紙人!   蒼白的臉上兩大坨腮紅,畫上去的五官,墨跡裡好像透著濕濕的殷紅色。   和傳統的紙紮人略有不同,這人被紮得非常結實,一身紙做的官袍非常考究,腰帶配飾、尖角官靴,臉上還貼了胡子,栩栩如生。   我的親娘啊……做鬼也要來青樓,您是多麼死心塌地的一個色鬼啊……   硯煙感嘆完,還沒完全緩過來,就看到那紙人的眼睛忽然轉動起來。   墨跡在那張紙臉上爬動,居然似乎是看向了自己。   此情此景,硯煙覺得自己應該暈倒一下。   但是她也知道,此時必須要冷靜。   她的任務是接客,那隻要自己不犯錯,客人沒有理由第一晚就殺害自己。   就在硯煙努力深呼吸,調整狀態的時候,樓梯上再次傳來了聲音。   那不是腳步聲,而是類似爬行的摩擦聲。   硯煙回頭看向門口,隻見搖晃的燈籠把一個詭異的影子照了出來。   那很明顯不是人類,也和眼前這個紙人不一樣。   那個影子沒有肩膀和脖子,巨大的腦袋形怪詭異,就像直接連著身子一樣,看起來畸形可怖。   影子很快從硯煙的門口走過,不知道去了哪個人的房間。   樓裡再次安靜下來。   硯煙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屏住了呼吸,趕緊喘了兩口氣。回頭看著身邊的紙人,居然覺得和藹可親了不少。   “大人……喝酒嗎?”   硯煙努力表現的自然一些,上去挽住了紙人冰涼的胳膊。   然而這條胳膊遠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她一下居然沒有拖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硯煙原本還以為紙人應該會很輕,但現在她敢肯定,這絕對不是紙紮人應有的重量。   官帽上的觸手緩緩貼近硯煙的臉,硯煙聞到一股血腥味和墨味混合的氣味。   ……要躲開嗎?   硯煙咬了咬牙,假裝根本沒有看到已經近在咫尺的觸手,反而離那紙人更近了一步。   “大人不喝酒,想聽曲嗎?”   硯煙一臉溫柔而自信的笑意。   她相信此時沒有任何人和鬼能猜到她其實五音不全。   觸手緩緩退了回去。紙人的身體發出了沙沙的摩擦聲,緩緩地邁開了四方步。   硯煙的一顆心從嗓子眼往下順了順。   紙人走路的姿勢很浮誇,看上去像是戲曲表演和皮影操作的結合,有種詭異的“喜劇”感。   它坐下來,一甩袖子,畫上去的眼球再次盯向硯煙。   硯煙:……果然是擺譜。   硯煙過去倒酒,借著燭火,她看到那些用來紮官袍的紙上似乎有很多的小字。   ……會是什麼線索嗎?   硯煙微微瞇眼,傾身過去倒酒的同時努力去辨識那些字。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   這是《論語》,說路過的季桓子接受了作為禮物的歌女,然後三天沒上朝。   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   這是《中庸》,說的是鬼神的德行。   “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   全身的四書五經,寫滿了仁義道德。   卻是個紙糊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