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卒快馬加鞭,晝夜不息,終於在顯慶十八年三月十五日,也就是龍嶺大戰十二天後,戰敗的消息傳至天都。 氣勢恢宏的永樂殿,大殿正麵十六根紅色巨柱直沖鬥拱,巨大的廡殿頂飾以琉璃,在黃昏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大殿之內,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一場盛大的歌舞正在進行中。鳴鐘擊磬,樂聲悠揚,數十位美麗的宮女穿著輕薄的衣衫,長袖曼舞,翩若驚鴻。霓裳羽衣,難掩雪膚玉肌,煙紗軟羅,盡顯身段婀娜。金漆雕龍寶座之上,坐著一代帝王,九五至尊——他就是大夏顯慶皇帝宇文承繼。 就在皇帝意興正高之時,大司馬夏維倫和郎中令上官景元慌慌張張的跑上殿來,兩個人的表情都及其嚴峻。 皇帝揮了揮手,樂聲停止了,舞者們迅速從兩側閃退。 兩位朝廷重臣先後跪在地上。 “陛下,大事不好了!”夏維倫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陛下,剛剛傳來八百裡加急,龍嶺戰敗,征西大將軍沈雄信戰死。” “你說什麼?”皇帝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四十二萬大軍僅餘兩萬……”夏維倫幾乎是用哭腔說出這些話。 皇帝怔在寶座上好一會兒,原本端莊清秀的麵容變得越來越猙獰可怖。他曾經不顧群臣的勸阻讓毫無軍功的平庸將領沈雄信掛帥印出征,而把最合適的人選——時任右武衛大將軍的司馬青川擱置一旁。他現在還不是完全清楚四十萬大軍被消滅究竟意味著什麼,但他清楚:他作為皇帝的威信已經大不如前。 皇帝越想越生氣,他的情緒壞到了極點。突然,他揮起手臂將麵前桌案上麵酒杯銀碗通通打落在地,伴隨著器物落地碰撞碎裂的聲音,皇帝憤怒的吼道:“笨蛋!廢物!一群廢物!”此時的他已經完全失態,再無人君風範。 夏維倫嚇得渾身發抖,他隻求趕緊結束這次尷尬的麵聖。上官景元則默默地跪著,他在等待暴怒的皇帝稍稍平復一下情緒。 皇帝折騰累了,癱坐在龍椅上,顯得極度失落與頹廢。從元德十八年的武華門之變算起,他坐在這個寶座上麵已經足足十九年了,當年,他意氣風發,希望成就一番帝王霸業,而今,他的國家卻是內憂外患,千瘡百孔,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更要命的是,他已經不再年輕,心力交瘁的他對於管理這樣一個龐大的國家越來越力不從心。 “陛下,如今平州兵力空虛,需盡早派出援軍,否則,平州危矣!”上官景元深知平州的重要,接著說道:“平州沃野千裡,物產豐饒,且是我大夏唯一的軍馬來源地,不能被西涼人奪了去。” 顯慶皇帝這才如夢初醒,忙令夏維倫盡快主持操辦援助平州事宜。 平州危在旦夕,而龍川這邊,形勢也急轉直下:楓林失守,漠藏王被殺,風淩穀已被赫連尊布下了重兵,諾雲和司徒川被迫返回了臺城。 臺城的議事廳內,諾雲一臉愁雲,她還尚未從巨大的哀痛中走出來。“諸位,柳原守將往力琮繼已經投降了逐日王,被我們打敗的賀蘭敏隆又卷土重來,率領六萬大軍陳兵斷崖穀西口,東麵赫連尊占據了楓林城,控製了風淩穀,南辰也趁火打劫,襲取了延津渡,控製了永川江西岸。如今,整個龍川……”諾雲停頓了一下,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了一眼陷入了沉思的司徒川,接著說道:“整個龍川,隻剩下臺城尚在我漠臧家族的手中。” “看來臺城是守不住了。”大將中行牧看起來也失去了其一貫的自信。“據說那赫連尊手中至少六萬之眾,加上賀蘭敏隆的六萬大軍,還有無恥叛將往力琮繼的一萬人馬,敵人足有十三萬之眾,而我方不足兩萬人。” “那麼中行將軍的意思是……”諾雲注視著中行牧,臉色蒼白而又憔悴。 “臺城已是一座孤城,隻有放棄臺城,一路向東,在賀蘭敏隆追兵未至之時,強攻風淩穀……”中行牧看了一眼司徒川,接著說:“如能順利翻越臥龍山,渡過永川江,我們就進入了大夏領地,則我們的兵馬就可以保全,以後我們再等待時機殺回龍川。” “這太冒險了,”析利榮城將軍憂心忡忡的說:“即使不考慮賀蘭的人馬,如果無法迅速攻克風淩穀,單是楓林的赫連尊也足以致我們於死地,他會從背後攻擊我們。” “司徒將軍,你的意思呢?”諾雲及眾將都把目光投向了司徒川。 司徒川站起身來,厚重的鎧甲發出金屬摩擦的叮當脆響。 “中行將軍的意見無疑是正確的,”司徒川走過去把左手輕輕搭在中行牧的肩膀上,片刻之後又輕輕移開,繼續向前踱步。“我們人數雖少,卻都是精兵強將,如能將此虎狼之師開赴平州,與我昔日的部眾匯合,那將是一支強大的力量!” “但是我們不能直接進攻風淩穀,雖然那是唯一的路。”司徒川一邊走著,一邊將左手攥成拳頭。他在諾雲旁邊的一張紋飾精美的桌子前停住了腳步,攥緊的拳頭砸在桌麵上,諾雲看到他深邃的眼睛罕見的露出兇狠的光芒。 “請問司徒將軍有何良策?”諾雲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 “我想南下柳原。”司徒川轉過身麵對著眾人。“柳原守軍乃我龍川舊部,雖已降敵,未必會真心為逐日王賣命,我軍宜迅猛進擊柳原,吸引敵軍來救,再伺機殲敵。” “諸位,”司徒川英俊的臉上顯出一副輕鬆的表情,深邃的眸子閃著睿智的光芒。“我們最終的目標是北上平州,欲達此目的,必須盡全力將敵人調離風淩穀,而這又很難通過一戰來實現。眼下我們必須先取得一次大勝!” “我們就依照司徒將軍所言,南下柳原,諸位就去準備吧!城中百姓沒法帶走,隻有讓他們去臥龍山躲避戰禍了。”諾雲同意了司徒的主張,但對臺城卻又十分不舍,這裡的一草一木對於她都是難以割舍的,她清楚的知道,她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臺城的大軍很快就出發了。 廣袤的龍川草原上,浩蕩的大軍迅速向南挺進,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徹雲霄。 析利榮城與中行牧走在一起。 “斷崖穀一戰,可以看出司徒將軍還是很厲害的。”析利榮城發自內心的對司徒川欽佩有加。 “那場仗贏得僥幸,隻不過是占了敵人輕敵冒進的便宜罷了。”中行牧對此不以為然。“現如今,敵人十餘萬大軍東西對進,要把我們一網打盡,我倒要看看,司徒將軍到底怎樣把我們帶出險境。” “我們要相信司徒將軍,他會有辦法的。” “但願他能成功。無論怎樣,我依命行事就是了。我真有些不明白,諾雲郡主一向殺伐決斷,雷厲風行,卻怎麼會對一個外人言聽計從。” 中行牧言畢,顧自打馬前行,將析利榮城甩在身後,很快消失在浩蕩的鐵流之中。 大軍馬不停蹄,一路向南,五日之後,前鋒直抵柳原城下。 柳原守將往利琮繼完全沒有料到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兩萬臺城軍已然兵臨城下。他一麵派人去楓林求援,一麵組織力量企圖堅守待援。 由於是倉促應戰,守城軍士又大多不願為逐日王賣命,隻用了不到半日,中行牧的先鋒軍已將北城門攻克。司徒川攜諾雲、析利榮城率領鐵甲騎兵迅速殺進城去,城中軍士早已無心戀戰,紛紛投降。 柳原城的副將米琴龍且早就對往利琮繼投降逐日王的行為心懷不滿,遂乘亂殺掉了主將往利琮繼,並率軍陣前投誠。至此,臺城軍以微小的代價拿下了柳原,事態進展之順利就連司徒川本人都覺得有點意外。司徒川收編了柳原城原有的軍隊,隊伍一下子擴展到了將近三萬人。司徒川與諾雲下令全軍在柳原休整備戰,他們知道,真正的考驗尚未到來。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司徒川當初南下的決定表示欽佩。 就在司徒川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拿下柳原城之後,逐日王攜著他的愛妃獨孤影也離開了龍嶺的大營,在將士們的簇擁之下來到了雲陽城下。 “三十五年了,”逐日王望著雲陽城高大的城門,看了一眼旁邊的獨孤影,頗為感慨的說道:“鳳凰城現在又回到了我們的手中。” 厚重的城門徐徐打開,城門兩側整齊的肅立著身著重甲的西涼武士。正當中一個身材偉岸的男人健步走過來,以手撫心,深鞠一躬,說道:“天威王獨孤信長恭請至高無上的逐日王及尊貴的獨孤可尊進入屬於我們西涼的鳳凰城。” 逐日王與獨孤信長等人很快來到了雲陽議政廳。大廳寬敞明亮,座椅雕工精美,逐日王對這裡的狀況非常滿意。 “獨孤將軍,攻打赤林的大軍現在到了哪裡?”逐日王對於占領整個平涼川已經急不可待。 “估計現在已經到了赤林以南不足三百裡的地方。赤林守備空虛,拿下它易如反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兄長為國事操勞,殫精竭慮,連續攻城略地,真乃我西涼股肱之臣。”獨孤影美麗的雙眸盯著她的這位了不起的哥哥,內心充滿了自豪。 “謝可尊誇獎,不過自龍嶺大勝以來,我天威部未曾遭遇惡仗,恐怕往後,要占大夏的城池就不那麼容易了。” “下一步就是平武,”逐日王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淺笑,“平涼川最大的城市,平州的首府是我的下一個獵物,我倒要看看這新來平涼督師到底幾斤幾兩。” 逐日王與獨孤信長的談話進行了很長時間,而且絲毫沒有要結束的跡象。 獨孤影覺得大廳的空氣有些沉悶,她默默地站起來,向著門外走去,步態婀娜,搖曳生姿。精美小巧的靴子踏著堅硬的磚石地板,發出有節奏的脆響。 她沿著寬廣的街市,在萬眾矚目之下徑直往前走。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所有的喧囂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隨著她的行進遊移著。獨孤影緩緩地走上城墻,她站在高大的城墻上,纖柔的雙手摩挲著粗糙的女墻,靜靜的佇立在和煦的春風中。 西方的地平線上卷起了沖天的煙塵,大隊的精騎正在迅速的逼近,他們很快就沖到了城墻腳下。為首的將軍仰麵看著城墻上的美人,輕薄的衣衫在微風的吹拂下緊緊的貼著身體的一側,將她誘人的曲線完美的勾勒出來。 那位將軍剛毅威猛的臉上有著一種令人畏懼的冷酷。 獨孤影突然感到了陣陣寒意。她當然認得他,他就是當今逐日王的長子——以暴戾嗜殺著稱的虎歷王野路延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