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下班!” “終於收工了......” 在工人們碎碎的唏噓聲中,楊平坐上了來接他們的運輸車,十五米長的大型運輸車載著滿滿一車藍晶石從礦洞深處一直向外開。 期間楊平如往常一樣檢查著雙臂上的沖擊鉆頭,沒有發現破損後雙手猛地一縮將其收進了臂甲裡。 “裝甲還剩百分之九的電。” 無所事事的楊平習慣性望了一眼胸前裝甲的電量顯示,這公司標配的電池每天下班後電量都不會剩下太多。 片刻後,所有人的視野忽然亮起,隨著運輸車開上平整的路麵,他們終於駛出了礦洞。 運輸車行駛在寬闊的橋梁之上,身處大洞之中的他們像是滄海一粟,成千上萬輛運輸車與他們一樣從各自的礦洞中開了出來。 楊平習慣了亮光後抬頭向前看去,引入眼簾的是大橋末端連接的那根通天的巨柱,運輸車的目的地。 通體漆黑的巨柱一直伸向地麵,柱身上的大燈散發著耀眼的白光,其本身就是深淵之中最大的光源,也是所有工人共同的家。 因此這根巨柱被稱作“中心城”。 運輸車駛入中心城的艙門後進入了緩沖區,等到工人全都下車後,便繼續前進一直開進車輛專用電梯,將貨物送往最底層的礦石加工區。 楊平與工人們排隊來到隔離間,房間大門關上後,蒸汽和混合著化學試劑的液體從上至下噴在他們身上,洗去了采礦裝甲上的灰塵與放射性塵埃。 清洗完畢,所有人走進更衣室。 偌大的更衣室裡此刻站滿了清洗完裝甲的工人,人來人往,充斥著吵嚷的喊聲,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味。 脫下裝甲的工人們嘴裡叼著香煙,大聲的宣泄著工作的勞累,用難聽的臟話咒罵著自己從未見過的上司。 一天隻有這個時間裡,工人們臉上的笑容是真摯的。 楊平與工友分開後站進了自己的裝甲收容艙,隻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聲響起。 “檢測用戶中,請保持頭部靜止......” “眨眨眼......” “搖搖頭......” “身份驗證通過,員工楊平,打卡成功。” “請保持身體靜止。” 下班打卡音結束後,楊平的手腳被收容艙內部的機械臂固定。 “滴~~” 隨著一聲提示音響起,楊平身上的采礦裝甲解除了工作鎖定。 一連串的機械聲後,動力裝甲解體成大小不一的部位零件,被艙內的機械手臂收進衣櫃,露出了最裡麵的藍色工裝。 楊平走出收容艙,又走出了更衣室。 通常這個時候他會回到宿舍洗個熱水澡,領到發下來的盒飯,吃飽喝足之後躺在床上看書。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 楊平走進員工電梯,手指按在了負三層上。 電梯飛速上升,透過電梯的玻璃能將這片深淵內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交疊間錯的橋梁像是筆直的觸手從中心城上下各處伸出,牢牢扒住四麵的洞壁。 正值下班時間,墻壁上蜂窩孔般密密麻麻的礦洞內不斷地有運輸車出入,一批又一批的工人被運回中心城。 這些人或許都和楊平一樣,為了錢被騙來這裡,一乾就是十年二十年。 每次想到自己為了多餘的合約費一次性簽了五年的合同,楊平心裡後悔極了,可家裡還有老婆孩子,他不得不堅持。 楊平現在就想著乾完這五年就換工作,說什麼都要回索爾星陪陪家人。 那時他才三十歲,一切從頭開始還來得及。 “呼——” 隨著電梯層數越來越接近地麵,電梯開始減速,楊平感到自己的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叮~負三層到了~” 一聲悅耳的鈴音響起,電梯門緩緩打開,楊平快步走出電梯直奔前臺。 負三層是辦公區,也是平時工人們與家人聯絡的地方。 放眼望去,偌大的廣場上擺滿了正正方方的工位隔間,身穿職場著裝的白領們手上拿著文件在工位之間反復遊走,要麼就是在工位上忙著處理來電信息。 從楊平的位置看下去,底下辦公區人頭攢動,忙碌的白領們像極了一粒粒芝麻。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什麼服務?” 前臺的客服小姐看到一身臭汗的楊平下意識眉頭微微一皺,但靠著過硬的專業素養還是用甜美的聲音微笑服務。 “我要和親屬通話。” 楊平話音剛落,一道藍光掃描過他的身體,緊接著關於楊平的所有員工數據出現在客服的電腦屏幕上。 “好的~是第三事業群資源勘探部第二百七十四組的楊平先生是嗎,請往右轉進入通訊室。”客服小姐微笑著手一伸說道。 今天正是楊平給家裡人打電話的日子,他已經有半年沒有和妻子說過話了。 楊平順著熟悉的路線走向員工專用的單人通訊室,期間一路上他一身藍色工裝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進屋開燈,小屋內的空間僅僅隻有五平米,墻麵貼滿了黑色的隔音材料,擺在楊平麵前的隻有一個大屏幕和話筒。 而屏幕的左側則有一個電子鐘,顯示時間“59:54”,從楊平一進來就開始倒計時。 楊平坐在小屋中央,一隻腳墊起抖著腿,手指不斷在膝蓋上點著,緊張又迫切的目光來回掃視著屋子,最後落在自己的藍色工裝上。 他太想和家人說說話了。 當電子鐘的數字變成“58:24”時,楊平麵前的大屏幕亮起,一個短發女人抱著孩子出現在屏幕裡。 此刻見到二人的楊平整個人不再死氣沉沉,臉上堆滿了笑容,一天的疲憊仿佛一掃而空。 “哎,老公!!聽得到嗎!老公!” 屏幕中的年輕女人朝楊平招著手,她懷裡的孩子也舞動著四肢。 楊平難掩激動的心情大聲回應道: “老婆!!” “聽到了聽到了,來,寶寶,喊爸爸。” 女人聽到楊平的聲音也露出笑容,隨即舉起手裡的孩子,盡量使其貼近屏幕。 隻見一個肥嘟嘟的小臉湊到屏幕前,用他那奶裡奶氣的聲音緩緩說道: “爸——爸——爸爸——” 孩童幼稚的聲音如同天使的豎琴發出的旋律,每一個字都扣在楊平的心門,這無疑是對一個父親最好的獎勵。 楊平現在所受的一切苦難都是為了屏幕後麵的二人,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 “哎~小安,小安真乖啊。” 光是聽到自己妻子和兒子的聲音,楊平就難以自製情緒,他的聲音微顫,還有些許嘶啞。 “老公,小安他已經認識好多字啦,你看。” 說著女人拿出一張紙,上麵寫滿了歪歪扭扭的漢字。 “我們家小安真行啊。” “老公,你在那裡怎麼樣啊,每天累不累?” “不累啊,每天工作八小時,主要就是分析地質數據,做做表格什麼的,偶爾外出勘探,很輕鬆的。” 地質研究員,這是楊平為了不讓妻子擔心編出來的職位,他不忍將自己在滿是輻射的礦洞中工作的事實告訴自己溫柔的妻子。 “那就好,老公~你什麼時候回索爾星啊,我和寶寶都很想你啊。” “還有兩年,再過兩年我就回去啦。” 楊平沒有將兩年後辭職的事告訴妻子。 “好哇,兩年之後小安估計都會背詩了吧。” 和家人的通話永遠都是那麼溫暖,聊天話題雖然萬變不離其宗,但那份相隔千裡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47:30】 “老婆,家裡錢夠用嗎?” “夠用夠用,老公,你不用那麼辛苦每天加班的。” 【31:12】 “老公,你知道嗎,你們天龍公司又新推出一個星球的旅遊航線,可惜我要照顧小安不能去看了。” “沒事,等我回來陪你和小安一起去!” 【12:55】 “老婆,等我回來......” 【00:15】 “老婆,我愛你。” “老公,我也愛你。來小安,和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 “再見再見。再見......” 【00:00】 “本次親屬通話時間已經結束,請離開通訊室。” 短暫的女音響起後大屏幕變回一片漆黑,妻子和孩子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消失。 黑暗的通訊室死一般的寂靜,楊平低著頭弓著背頹廢地坐在凳子上,此刻他內心的悲傷難以抑製,手掌蓋住濕潤的眼睛,無聲地哭泣著。 兩個星球的量子即時通信的成本很高,普通員工一年隻有三次機會能夠見到自己的親人。 “通訊已經結束,請您盡快離開通訊室。” 如此悅耳的女音此刻聽來卻冷如寒冰,楊平隻能抹去眼淚,低著頭走出通訊室。 “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不是小楊嗎。” 楊平沒走幾步,一個戴著眼鏡眼球外凸的男人叫住了他。 見到此人,楊平立馬停住腳步,抬頭挺胸立正,狠狠地將悲傷藏於心底,僵硬的嘴角硬生生擠出笑容。 “孫經理您好。” 來人便是楊平的頂頭上司,采礦部的經理,孫有德。當年麵試他的幾人之一。 “來打電話啊。” “是。” “蠻好的蠻好的,多和家人說說話。” 孫有德發福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凸出的眼球使他的眼神格外銳利,令被盯著的楊平很是不舒服。 “哎,你看你,年紀輕輕別愁眉苦臉的,陽光一點。” “那個,孫經理,我去年和您提調到其他礦區的事,您還沒給我答復呢......” 楊平一直想調到距離這裡五十公裡外的中低危險度的第三十九號礦區,這樣可以少受點輻射,還能使用更好的設備。 “調換礦區這事兒不是不給你辦,你看人力運輸的車有成本,車裡不能隻載你一個人吧,那邊崗位又要協調,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所以你這事兒啊,還得看時機。” 孫有德一推眼鏡,伸手拍了兩下楊平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說道: “年紀輕輕不要這麼浮躁,靜心沉澱下來多乾些實事兒,好了,我還有個會,先走了。” “孫經理您慢走。” “好嘞。” 偶遇領導,楊平連為家人悲傷的時間都被無情的剝奪,對此他也無能為力,隻能輕嘆一口氣,朝電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