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後,組長麗娜給我們一個小時時間,安置個人物品。我動作較快,半小時後一切已經妥當。正當我準備離開公寓,找組長時,卻發現自己的一個小手提包不見了,裡麵裝著我另一部手機(兩部手機,一部工作專用,一部個人生活)。 “奇怪,難道是落在車上了?” 我邊嘀咕邊走向公寓外。那輛載我們而來的黑色商務車就停在公寓前方的草坪邊。但我很快發現,草坪上還有一個軍綠色的背影,如石碑般一動不動。 “塔克先生!” 我驚叫一聲,快步向他走去,深吸一口氣做好接受詢問的準備。 老者緩緩回頭,向生銹的機器一樣慢。灰黑的雙眸已無剛才和那女人對峙時的堅毅,而是泛出點和善的微光。見了我,眼角處的皺紋都笑得舒展開來: “萊莎小姐,我……” “我明白,您是為女兒的事來的吧!” “唉……唉……” 他臉上堆起笑,點頭如搗蒜。一陣風刮過他寬大的外套,更顯出他佝僂的老態。我仿佛看到他乾癟的皮囊下,一個思女心切的靈魂正痛苦地掙紮著。如果我的父親仍在世,遇到這樣的情況,大概也是這副樣子吧! 想到這,我不免一陣心酸,上前緊緊握住他的雙手: “您放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隻要一發現她,我立刻向您匯報!” 我感到他冰冷的雙手不斷顫動: “謝謝……謝謝……” 他眼中閃過淚光,隨即恢復了堅毅: “通知你們領導,研究所如果遇到什麼困難,盡管開口,治安局定傾囊相助,全力配合!” 我鬆了口氣,以為到這就能結束。不料他壓低聲音,像獵鷹鎖定獵物般,直勾勾盯著我: “萊莎!你和她最熟,告訴老叔,她進邪教的動機可能有哪些!” “我……我……我……” 猶豫再三,掙紮再三,為了不受到良心的譴責,我隻好道出實情: “我覺得和校園霸淩有關!” 無論初中還是高中,我倆都是同班同學,更是同桌。我當時因學習成績名列前茅,且生得漂亮,深受老師、同學們喜愛。而斯黛拉雖臉蛋兒、身材和我不相上下,但智商方麵偏低,成績並不怎麼樣,又不太和人交流,幾乎隻有我一個朋友。自然地,她漸漸被同學們孤立,而我則被捧上了“班花”,“校花”等頭銜。整天一下課,就有一大幫人簇擁著我。有人替我打水,有人問我習題,還有人會約我星期天出去吃飯。前兩者我會接受,但最後一個我通通推辭掉: “不了不了,家裡管得嚴,根本沒時間!” 我這麼做隻是不想讓斯黛拉太難看,更何況她還是我的同桌,可想而知,和我這裡一對比,她那的人氣簡直比冰川之上、深海之下更要寂寥。 人一旦得到特權,無論大小,或多或少都會變得有些失去理智。漸漸地我也有些瞧不上她,在公共場合,盡量不跟她說話,隻是聽著她抱怨: “他們憑什麼這麼對我!” “為什麼我就學不會!沒法像你一樣,一聽就懂呢?” 她想不明白,我也不想她明白有一天早上,當她進班時,黑板上畫著一個五彩斑斕的花瓶,花瓶口上寫著鮮紅的兩個字母: “ST”。 她立在原地,石化般一動不動。空氣中,仿佛有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她轉過頭看向我們,兩道亮晶晶的淚痕劃過嫩白的臉龐,堅挺的胸部急促地起伏著。 “噗——哈哈哈……” 不知誰起的頭,隨後笑聲轟鳴,炮彈般在她身上炸開。在一片嗤笑聲中,她白色的背影顫抖著挪出了班門口。 全班幾乎隻有兩個人沒有笑,一個她,一個我。 完了,我們相處這麼長時間,她一定認出那鮮紅的“ST”出自我之手! 校方從未對此類欺淩事件認真處理過。聽人說,校霸們總是提著大大小小的禮品,往值班室跑、往保衛處跑、甚至往校長室跑…… 當時我對此情形,甚至有種該死的慶幸: 還好我能憑著自己的容貌和頭腦,在學校立有一席之地,不至於像斯黛拉那樣,隻能成為眾矢之的。 對斯黛拉的孤立,一直在994年高考後才結束。斯黛拉落榜,留在鎮內乾雜活。再後來,國家開展“995”專項行動,嚴打嚴查校園霸淩,蘇裡烏特的這股邪風才漸漸銷聲匿跡。當然,在對塔克先生的講述中,我隱去了自己那部分。 “唉,這孩子!她什麼也沒和我說呀!我今天才知道,還出過這檔子事!” “什麼?她回家後,一點也沒提過?” “沒有。” “連一點反常的行為也沒有嗎?” “所以我現在才知道啊!晚了!晚了!” 老人痛苦地低下頭,片刻後向我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 “哎,謝謝你,孩子!不然老叔還蒙在鼓裡呢!” 又一陣微風吹過,我卻感覺寒冷徹骨,仿佛體溫都隨風而去。我一直以為她是那種老實膽小,藏不住事的人。我太小看她了!我真蠢,一個人真若是如此,又怎會加入邪教? 根據之前收到的資料來看,這可不是那種警方參與進來,就能輕鬆消滅掉的邪教。這是個有軍事武裝和神秘力量撐腰的邪教! “那……那麼她加入邪教,很有可能……就是報復!” 我膽戰心驚地吐出這麼個結論。 “報復?” “報復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報復這個冷酷無情的小鎮……以及遲來的正義……” 我邊說邊想著自己也變成和失蹤船員一樣的血肉怪物模樣,舌頭和牙齒打著架,格外不利索。 “萊莎!” 組長麗娜的喊聲在我身後響起,我嚇得渾身一抖,回頭看去: “組……組長……” “十分鐘後開會,準備準備!” 打發走組長後,我繼續和老人聊。 “能不能告訴老叔,當時誰傷她傷得最深?” “您也想——” “報復”二字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老人擺擺手,嘆了口氣: “唉!我隻是想了解更多情況,畢竟她曾對我太守口如瓶了。” 我思索再三,道出一個名字: “詹姆?海塔爾。” 當時畫花瓶這個主意就是他提出的。大學畢業後,他加入了房地產行業,經過幾年的打拚,已成為堅壘集團的二把手,整天天南海北地應酬,能找到才怪呢! “誰?” 老頭精神一振,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張大嘴。 “詹姆?海塔爾!” “那人上周就死了!” 我後退兩步,感覺太陽穴兩側突突跳動,鼓得生疼: 不可能這麼巧吧,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 但他給我在手機上看了一張照片後,這個念頭立刻煙消雲散: 瘦長白臉,卷曲金發,額前有一道x狀疤痕……就是他!當年的霸淩者之一! “他……他怎麼死的?” “上周,一艘私人快艇在港口靠岸。唉,這都是後話了。隊裡的年輕人說,這是快艇。要我說,那就是一堆破爛的鐵疙瘩!簡直像是被什麼東西放進嘴裡嚼過又吐出來的垃圾!” “就他一個人穿著短衣短褲,躺在甲板上,法醫說他是被嚇死的!” 他抬頭直勾勾盯著我的雙眼: “我們發現他背上,刻著一個血紅的花瓶!” 我清楚地感受到,一滴虛汗劃過臉頰,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伊萊莎!還有五分鐘了!開會!” 隊長的聲音再次在背後響起。 “好的,我現在就來!” 恰巧此時,之前給我們開車的那位大個子司機走了過來,他身著黑色皮夾克,一副碩大的飛行員墨鏡幾乎占據他整張臉的1/3: “局長,走吧!” “請等一下,我有東西落車上了,讓我取一下!” 一番搜尋後,我成功在後座下麵找到了小手提包。離開前,我無意瞟了一下車的駕駛位,卻發現方向盤中央不是車標,而是一個類似騎士頭盔的藍色標誌: 上半部分如三叉王冠,王冠下是兩隻方形眼睛,再往下是由兩個平行四邊形拚成的v字形盾牌組成麵部,看上去像一塊藍色盾牌。 “奇怪,感覺在哪見過?” 我一時想不起來,隻好作罷。 會議室裡,盡管滿屋活人,但我並未感覺心安。回頭眺望窗外便可隱隱看到露卡拉海的蔚藍。誰知道那裡是否有雙怨毒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我呢? 愈加猜想,愈發不安。我背對窗子,感覺後頸一會兒冰冷似鐵,一會兒灼熱如火,連心情都變得煩燥。手一抖,筆滑落在地,趁著別人發言,我趕緊鉆到桌子下麵找筆。可誰曾想,手仿佛患病般,好幾次都沒能撿起筆。 自己蹲下後,如企鵝般滑稽的黑影投射到麵前光潔的純白地板上。突然,幾隻手狀黑影從各處緩緩向我的影子伸來! “啊!” 我尖叫一聲,猛地起身,卻忘記自己正鉆在桌下。 “所以我們全體成員,更應該以——砰!” 腦袋狠狠撞在桌麵下,猝不及防地打斷了院主任的講話。我疼得眼冒金星,泛出淚光,狼狽地捂著腦袋從桌下爬出,卻發現一屋人都一言不發地盯著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對不起!大家繼續……” 在我右邊坐著的組長麗娜皺眉掃視著我,小聲詢問道: “沒事吧?怎麼從進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 “嗬嗬……不好意思……” 風波平息後,會議繼續。領導們見我魂不守舍的落魄樣,就沒讓我起立發言。唉!正好我打一開始就沒把會議內容聽進去,光想斯黛拉和詹姆的事了。 會議結束,我望望身後的窗戶,如果剛才的手形黑影不是幻覺,那本體隻可能在窗外裝神弄鬼。 可是…… 這是三樓啊! 我跑下樓去,來到房後一片樹林中,從手提包裡取出手機,在撥錯幾次號碼後,電話終於打了出去: “嘟——嘟——嘟——” 一陣忙音過後,雄渾的男聲響起: “喂?佩裡女士?” 我連忙將這一切怪事告訴科林,科林和其他幾位男同學也曾是霸淩者,他們大學畢業後在投資人的幫助下,合夥創辦了家律師事務所。曾經霸淩過他人的家夥們現在竟乾起了“維護社會公平與正義”的事,真是諷刺。 “好的,明白了!我們正在內地應酬,絕不會到海上去!” 通話結束,我裝回手機,卻發現剛才抓著手機的右手已經汗如雨下。 年少時在這裡犯下的錯,最終報應落到了現在的我頭上!而我又回到了這個地方,或許這就是命運吧!斯黛拉走到現在這一步,有一部分是我的責任,我必須把她從邪教中救出來!哪怕……搭上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