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呼!” 豆大的汗珠雨水般滑過額頭,男子閉上眼睛,任其流過眼皮,劃過臉龐,還給脖子撓了個癢癢,最終打濕黑色運動背心的領口。 “一百——呼!” “哐!” 他將一對啞鈴擺在架子上,擴胸、俯身、轉體,做著拉伸運動。剛做完組間訓練,肩膀和雙臂都感到僵硬,酸疼無比。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健身可謂是一個獨居男人最佳的伴侶了,比抽煙酗酒不知強多少倍。 “呼!” 他用嘴大口呼氣,但感覺噴出來的不是氣,是火,用力吸吸鼻子,若有若無的鹹澀汗味傳來。 “嗯,還不錯!” 透過鏡子,他欣賞著自己精乾的身軀,健身這個習慣已陪伴他多年。每當練完全身後,他都會在鏡子麵前駐足,細細觀賞自己。這感覺就跟廚師欣賞自己剛做出的菜,工匠欣賞自己剛做出的工藝品一樣妙不可言。 當然,他也曾憑著這副結實的身板蟬聯多年全市散打比賽的冠軍。 “如果有人要找我麻煩,那他可真是不長眼睛!” 盯著鏡中昂然挺立的自己,這句每次健完身腦海中都會浮現的話,再次回蕩在心中。 “叮咚!” 大門門鈴響起,他抬頭掃了一眼身後的白墻上: “都晚上九點了,誰呀?” 用毛巾將頭和脖頸上的汗擦乾後,他披了件灰色皮外衣,向門口走去。他家住君臨之城(別墅區),從這兒到門口,還需穿過兩條走廊,這給了他思考的時間: “是誰呢?我沒有快遞或外賣,也沒有和誰在這個時間段有約。惡作劇的可能性不大,這裡的安保都快趕上軍隊了,一般人連區大門也進不來——難道是他們?” 這裡的“他們”指下個月和他一同競選實驗室主管的對手們,個個是老油條,自然會絞盡腦汁來給他下絆子。 想到這兒,他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眼前的走廊似乎立刻變得危機重重: 紅毯鋪就的地麵可能藏有陷阱,走廊兩側那些巨大的龍紋青花瓷瓶後仿佛藏著些黑影…… “唉,越想越離譜了。這兒都是監控,孰輕孰重,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他低頭有點想笑,再抬頭時笑容卻凝固在嘴角: 走廊頂部原本大放光亮的小水晶吊燈,此刻竟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如同他有些許波瀾的內心: “他們來真的?” 為了以防萬一,他從走廊一側的一個房間裡找了根棒球棍,邊往前走邊安慰自己: “還是那句話,誰如果要找我麻煩,那他可真是不長眼。” 的確如此,在剛才的介紹中,我們好像忽略了他棍術高手的身份。 他仿佛在玩一個慢倍速的vr遊戲,眼前的景物緩緩後退,連身後鐘表的嘀嗒聲,都被自己的心跳掩改。 一步,又一步,距離價格不菲的暗紅色大裝甲門越來越近,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緊張起來,連忙又做了幾個深呼吸,喃喃自語道: “沒什麼,自己嚇自己,這附近的安保人員24小時輪班,怎麼可能會出問——” 後半截話噎在喉嚨裡,使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原本由內反鎖的大門,此刻竟在自己眼皮底下,被緩緩拉開一條縫: “那群蟲子,好像有點不聽指揮呀——” 嫵媚輕柔的女聲傳來,男子反倒鬆了口氣: “誰……誰讓你們把‘禁止傷害人類’這一條擅自刪除的!” “無所謂,它們隻能傷到你們這些脆弱的生命。再過幾天就行動了,你——可要站好隊哦!” “咣當!” 棒球棍摔落在地,男子剛剛的威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有些腿軟,踉踉蹌蹌後退幾步,靠在墻上喘著粗氣。 剛才被擦乾的臉,再次被汗珠占據。 八目被砸壞的生態蟲並未惱怒,反而在低頭沉默片刻後,自動關機了。我上去撥弄半天都無濟於事,心中暗叫不好: “媽的,這該死的自動進化!該死的自主意識!” 之後我連忙上報此事,但除了救世營,其他人並未有所波瀾:易俊教授和往日一樣,用憂鬱的眼神掃了我幾眼後,淡淡地點了點頭,就返回工作了。而其他幾位科研人員中的帶頭人——齊飛大哥,則上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種穩操勝券的平穩語調安慰我: “沒事的,我們的原始指令都由人為操控,想修改,得要極高的權限。防火墻也是我們幾位帶頭人聯合研發的,沒人能輕易攻破!而且——” 他湊近我的耳朵,低聲耳語道: “而且,你沒發現最近小白樓裡多了些清潔工嗎?那都是救世營安插在我們周圍的探員!” 聽他這麼一說,我腦中還真就浮現起幾個今天剛看到的新麵孔。 “專心工作,這是一場持久戰,我們可不能在敵人還沒打進來之前,就先慌了神!” 他十指發力,一股暖意瞬間傳來,但力道也捏得我肩膀生疼,歪頭咧嘴叫道: “哎呦好疼,飛哥您輕點!” 眼前這位我稱為“飛哥”的男人今年四十出頭,是工程中心工作二十多年的老員工。他待人和善,經常幫助他人,人緣特別好,說話的語氣也總是很自信,頗有股大哥的風範,所以別看他其貌不揚,是個乾瘦小老頭,但熟悉他的人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飛哥”。 “對了,秋雨怎麼樣?” 飛哥將手挪開,關切地望著我。 “今天做全身檢查,估計結果快出來了。” 我話音剛落,口袋就響起了一陣悅耳的叮當聲,打開一看,正是醫生發來的信息! 盯著屏幕上短短的幾行字,我呼吸變得急促,樂得早就將剛才和生態蟲對話的事拋到九霄雲外: 秋雨目前精神狀況良好,預計今晚就能回來。 “好消息呀!不過她的手這麼快就好了?” 飛哥一臉吃驚地盯著我,仿佛我頭上趴著一隻生態蟲。 “當然!為了不耽誤研發進度,我們特地用救世營的科技對其進行修復!” 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神鋒走到我麵前,指指門外: “瞧!” “嗞呀——” 我循聲看去,一身白色工作服的秋雨站在門外,神情飽滿地沖我微笑: “嗨——木哥!” “幾天不見,又變漂亮了,歡迎回來!” 我連忙笑著回應,但心裡卻泛起嘀咕: “奇怪,總感覺她看上去有些不對勁。” 為打消這種感覺,我慢慢走近,仔細打量著她: 烏黑秀麗的高馬尾、標致端莊的五官、白皙的皮膚、柳眉、杏眼、朱唇……奇怪!明明和秋雨本人一模一樣,為什麼我總是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呢? 到底是哪不對勁? 眼前人走來,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我發問: “木哥,怎麼了嘛?” “沒……沒事。” 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同時腦中靈光一閃: 我知道哪不對勁了!氣場!是氣場! 我和秋雨相處這麼多年,對她的一顰一笑都已了如指掌,眼前這個女人,雖然外貌、動作、神態等都和秋雨一模一樣,但氣場卻遠強於她! 從她的眼神中雖能看出嬌媚,但如果你仔細和她對視,就會在幾秒後不由自主地移開目光! “啪!” 我的肩膀被她拍了一下,立刻從思索中清醒過來,想再後退一步,卻被她左手扳住肩膀,無法動彈。 我剛想開口,卻見她輕啟朱唇,嘴唇念咒般活動起來,動得很輕盈,很細微,如兩片紅葉輕輕舞動,散發出森林中草木泥土的清香。 聞著這若有若無的氣味,聽著這若有若無的聲音,我的心竟然漸漸平靜下來。 但我知道。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秋雨! “好啦!回來就好!小雨啊,你再多休息休息,等休息好了,和我們一起工作!” 飛哥上前,大笑著化解了我們二人的沉默。 “好的飛哥,感謝您的關照!我現在就可以工作!” “秋雨”微笑著對飛哥點點頭,臉上洋溢著熱情和愉悅,看上去和平時並無差異。 怎麼辦?對了,神鋒! 我將神鋒拉到一旁,對他耳語這件事。不料他撇撇嘴,竟向我投來了不信任的眼光,睥睨道: “別瞎說!人小姑娘剛從驚嚇中恢復,跟平時不一樣,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可是——” 我連忙辯解,但卻被他打斷: “再說了,她從去醫院到回我們這,全程都由救世營的人員看護,別人根本沒有偷梁換柱的機會。而且,如果真的是滅世眾偷梁換柱,那人家都是兇獸,變化萬千,是真是假你一眼就看出來了?你瞎想個——你瞎想什麼嘛!放心!有我呢!” 他這一連串說辭將我也噎得啞口無言,隻能呆呆看他和秋雨打招呼後大步離去。 真不愧是救世營的,又能打又能說!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 冒牌貨,你等著! 接下來的幾天,我先在工作中偷偷觀察,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唯一一點可稱得上異常的就是: 每當我試圖接近她時,懷疑和恐懼交織的內心就會立刻平靜下來,她周圍仿佛有一個立場,能影響人的心智……真是的,我這是瞎想什麼呢! 一開始我隻觀察秋雨,再後來為了以防萬一,我順便也偷偷關注實驗室裡其他人的情況,同樣未發現異常。易俊教授依然沉淪,除了工作一言不發,也不再關心我和秋雨的戀愛關係。飛哥一如既往地用他的感染力,試圖將易俊拉出那個泥潭。也算有所成效,二人的關係可以說是全實驗室最好的,平時除了一塊研究,有時也一起吃個飯什麼的。 真不愧是飛哥! 至於布拉格廣場我們遇襲的事情,三天後神鋒也在我的個人工作室裡,告訴了我調查結果。 當時,他就是那個跟蹤我們的“黑影”,而那些所謂的“便衣”,不過是一些受人指使的流氓地痞罷了,而指使他們的,從錄像監控上看,正是秋雨! “那你們還——” 聽到這,我頓時叫出聲來。 他卻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我安靜: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時帶你們離開時,隊長左肩上的傷?” 我低頭思索片刻後,點點頭。 “那在你們逛街的時候有,沒有感受到除了我以外的跟蹤者?” 我立刻搖搖頭。 “再想想,或者說當時走在街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 一陣沉默後,我立刻抬頭: “對對對,想起來了!那個白色的動物!站在我們身後的樓頂上,用太陽把影子投射到我們身上嚇我們!” “根據隊長當時的所見,再結合監控,我們非常肯定那個白色家夥——就是滅世眾成員,九尾狐!” 我倒吸一口涼氣,環視周圍,頓時感到不安全: “那……那指使混混的秋雨就是它變的?應龍也是它咬傷的?” “沒錯,救世營中有神獸,滅世眾中有兇獸,雙方的爭端一旦爆發,會嚴重威脅到你們的安全。所以這段時間,我們才派了大量的人員安插到這裡。至於秋雨,你大可以放心——” 他頓了頓,臉上突然有了笑意: “因為從醫院回來的秋雨,是由青鸞變的。” “啊?什麼時候的事兒!那……” 他再次擺了擺手: “放心,你的女友安全著呢!至於什麼時候……你們在布拉格的時候,進過一個廁所吧?” 我想了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恍然大悟: “哦,怪不得她出來得比平時慢!怪不得她暈血卻能一拳打掉生態蟲!” 再想了想,我立刻回憶起青鸞是誰: 在地下車道遇襲後,我們不由得搭上了另一輛車,當時處在駕駛位的那個青發女性,就是青鸞! 青鸞……青鸞……鸞……鸞鳥! 對!神話中說,鸞鳥的叫聲能使天下太平,“見則天下安寧”,怪不得剛見麵時一走近她,內心就莫名平靜了下來! “這是對她的保護,也是對你的保護!”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站起身來盯著我: “請相信我們,相信救世營!” 之後他剛準備轉身離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再次走到我麵前: “對了,距我們打入滅世眾的情報人員傳信,預計三天後,敵人將對工程中心發動總攻。除了秋雨,你這幾天一定要警惕任何人!九尾狐能變成各種人的形態,一定要小心!” 我點點頭,目送他離去。 “轟隆!” 窗外一個炸雷劈來,震得玻璃也開始晃動。我嚇得一激靈,連忙回頭,卻見到窗外遠處的烏雲正浩浩蕩蕩,紛至遝來。沒關窗子,陣陣勁風刮來,掠過我的身體。 我哆嗦著上前將窗戶關好,這場雨的氣勢大有蓋過張渝教授被襲擊那天。有種預感: 這場雨會下三天也不止,待到雨過天晴,誰勝誰負,自然會揭曉答案。 我嗅著剛才吹來的土腥味,不由感慨道: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