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該怎麼辦?你倒是說話啊。”天竺菊見我口不能言,竟有些惱了,狠狠推了一肘子,道:“我很怕Dixie,她與我們所接觸過的任何人都不同,不知該怎麼勸解?話說輕了她覺得你在敷衍,話說重了她又會猜忌你別有用心,索性我代勿忘我去給她打一頓出氣吧。” 鐵婆祭臺發威的那一幕仍記憶猶新,俗話說本性越是溫婉老實之人,發起狠來也就越可怕,剛想伸手去拖,她已一個側身轉入門內,我也隻得硬著頭皮緊隨而入。辦公室內空氣依舊很凝重,桌椅茶幾完好無損,迪姐是個自律的人,不會拿別人精美杯具來發泄私怨。她頹廢地仰躺在沙發上,一根接著一根抽煙,兩道眼影順著腮幫淌到脖梗,顯然是崩潰了。 “你是你,她是她,我乾嘛要為難你?”她不耐煩地沖我倆擺手,說:“我隻想靜一靜。” “可你並不了解她,那樣的人可以麵色凝重地對你誠懇道歉一百遍,但轉個身就會立即惡言相向;你與她打任何信誓旦旦的賭,一旦落敗後她會嬉皮笑臉說,你信她的就是你傻。反復無常、撒謊成性是她生活的一部分,這個人除了睡覺外整天都以戲弄他人為樂事,我也是曾經的受害者。”天竺菊半蹲在地,捧起她的手,嘆道:“可有一天,她忽然搖身一變成了我的老媽,我至今也不知是真還是假。出於這層關係,即便再惡毒我也不願見她被人打得像個豬頭。所以還是算了吧,那種不知廉恥為何物的性格,你就當她是神經失常好了。” “也許你是對的,她的確沒在附近,不然我會嗅到那股惡臭。”她忽然一骨碌站起身,走進盥洗室補起妝來,又在裡頭清了幾聲嗓子,然後換了張笑臉回到沙發前。我正看得稀奇,就聽得房門被打開,男人整了整領帶,說自己在二樓餐廳備了些酒水,可以下去用餐了。 “難道你能感知他正要進門麼?這是如何辦到的?”我顧不上一味愧疚,緊追著她問。 “靠耳朵聽,靠眼睛看,我已經是個怪物了。就連他在底下點菜單時的備注都知道,兩分鐘前他站到了門外,因聽見咱們在低聲說話又繞行去遠抽了支煙,這是個有修養的男士。” “真叫人喜出望外啊,我和你家姐是舊相識了,隻是她從未提起過你。”男人安頓我們在席前坐下,問吧臺要了杯酒,說:“汙水廠的事隻是純粹的借口,不必掛念在心。” “汙水廠?那是什麼?”敏銳的迪姐從中悟到了訊息,問:“又是那種奇奇怪怪的事麼?” 見她如此好奇,男人剛要站起的屁股隨即又坐了回去,將大致經過向她描述了一遍。 在倆人的對話中,我方才知曉迪姐並非是特意請長假,而是一個多月來各種怪案大案讓九頻道收視率暴增,新聞節目組將來會被並入大型電視網,她的工作已有了變動,正在籌劃第二副頻道,將來可能會像阿加那樣成為一整個部門的高管。這不啻是個好消息,於其七、八年後漸漸轉入幕後,或轉行去寫回憶錄,倒不如現在開幾檔新穎節目紮實根基。 “大概就是這樣,咱們還是別談這些掃興的事。Dixie,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與你妹妹相愛了。”男人不願將精力花費在公務上,立即轉移了話題,捧起我的手邊撫邊笑:“我目前正在狂熱地追求她,你可要祝福我們。我還有些事要忙,就不在此礙眼了。” “這?難道你要嫁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浮現在迪姐臉上,她望著男人遠去的背影,掩著嘴偷笑起來,似乎已忘了適才的不快,問:“說笑吧?你真把自己當女孩了?” “這種事不為人自己意識所支配,就算不那麼想,但環境仍會這麼看待我。”我避開她目光的直視,嘆道:“譬如說鴛鴦茶,我再三說明自己是個男人,他卻非要理解那是武腔。” “上次發來的求助訊息,我看到時已經很晚了,那也與他有關麼?” “是的,那晚發出的短信,是因鴛鴦茶被人下了迷藥,行跡猥瑣欲圖不軌,而我倆卻又鬥不過他,這全是誤會,現在釋清了。”我赤紅著臉,將整場經過大致描述給她知道。 “這是我今年年內所聽過最好笑的真人笑話了,這家夥雖長相平平,但在撩妹這點上功夫爐火純青,又是才俊又是單身貴族,隻要被盯上,沒有哪個女人能招架得住。好吧,往後我也管他叫鴛鴦茶好了。Besson,將來你要怎麼擺脫?哪怕告訴他真相也沒用,這個人尤其固執。”她托著腮幫斜視著我,喃喃自語道:“其實看久了慢慢變得習慣起來,真要謊稱姐妹,倒也說得過去,發色差不多,身高也接近。可我為什麼看著你就想哭呢?該死。” “還是別說這些糟心事了,那你現在是什麼打算,明早就回夏洛特麼?” “不,臺裡正在籌辦新節目組,這些天正巧有空。在偵探回紐約前,我與他見過一麵,本打算向他打聽你們的事。但他說最好少摻雜進去,佐治亞這件事很棘手,有太多暗箱操作都不便於外界知曉。所以,我們打算跟去紐約,目前正在擬定名單。近期還要開設幾檔新節目,罪案類和奇詭類題材較受歡迎,大致情況就是如此吧。所以,趁著這個機會我過來看看。” “是的,你聽偵探的話就對了,最好別摻雜,這次對付的不是妖魂而是人,隨時都可能爆發流血事件。我們出與謹慎,已和所有人中斷聯係快十天了,所以老範老馬現在如何?人又在哪全都不知道。望著手機,縱然千言萬語也隻能作罷。”我掏出雪茄煙貼紙,給天竺菊描述魔魘裡那個人的外貌特征,肖像師找不到,她原先又是學美術的,沒準可以模擬出人像。 “到底是戒指還是義肢?臉型的話,我是按馬洛特征去畫的。”她一邊描繪一邊與我核對,不時抬起眼與迪姐搭話,問:“新開的那檔節目叫什麼名稱?啥時候會開播?” “名稱還沒定好,也許會叫嫁接鴻溝吧。臺裡受到了神秘金融家的資助,對方很慷慨,不在乎花多花少,隻要求盡早推出,所以耶誕後肯定上線了。”迪姐見我倆都吃喝停當,打了個響指站起身,說:“既然來了就別歇著,咱們替鴛鴦茶了斷汙水廠的麻煩吧。” “慢著,你去乾什麼?現在也沒有攝製組跟著,而且這種臟活對你而言毫無價值啊?”我一把拖住她,叫道:“這件事十分危險且也沒把握,依我之見你還是回酒店休息就好。” “價值這種事,隻有在實踐後才能知曉,”她朝我神秘地眨眨眼,冷笑道:“抑或是讓我獨處,繼續去想那個無恥之徒的各種挑釁麼?你不會喜歡那種壓抑氣氛的。” 晚九點,我們三人坐上黃斑羚,她在車內重新換上了那套皮裝,然後朝著酒店方向而去。本以為她要回住處拿些什麼,然而路過店門前車連停都不停,一心銳意直往鎮外去。迪姐似乎知道路在何方,我在旁引道顯得全無必要,就這樣開了五分鐘來到加油站,她選了個荒僻角落停下車,借著夜霧掩護,避開遠處燈下站著的工人,與我倆一前一後踏上了荒草皮。 “難道你白天到過?”見她熟門熟路,既不打手電腳步也不蹣跚,走得穩穩當當,我和天竺菊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快步追上,說:“先停一停,就算真要乾咱們也該先商定戰術。” “不必,我知道那是什麼,”她收停腳步,半蹲在地昂起頭,在四周嗅著腥臭的乾草。時隔不久,那對清澈的碧藍眼仁暗沉下來,變得漆黑,她忽然將手指向荒墟一角,道:“空地上怎麼站著三個騎馬的女人?還點著篝火?這是你倆找來的幫手麼?” “誒?這卻奇怪。”天竺菊走到她身邊,也向那頭眺望,但左看右看隻能見到幾個模糊光點。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移出赤紅眼仁再度深透,綠線構築出三條跳動黑影,仍舊難辨具體外貌。很快,巨大的眩暈和惡心沖擊頭腦,她歪倒在地靜待平復,不由嘖嘖稱奇起來。 “就與白天觀景一樣清清楚楚,發色、麵容以及穿戴都很明晰。”幾句話對下來,現在的迪姐已是今非昔比,在視聽上遠遠超越她,而且還擁有超強的嗅覺,能夠聞出對方的汗味。 “那不就是黃瓜、木樨花和香橙麼?真的假的?等著,我先去驗證,偏不信這個邪。”我也是大驚失色,快步跑到破樓前敲擊鐵板,那道化糞池般的窨井石蓋緩緩移開。剛想招呼她倆下去,一回頭草地上隻剩下坐著的天竺菊,迪姐早已失去了蹤跡。 “你還好麼?剛在她站你邊上,現在走哪去了?”我上前扶她起來,緩步爬下地道,問。 “不知道啊,隻感覺眼前黑影掠過,一抬頭人不見了。”她也很是驚恐,不由推了我一把,問:“難道真給庫裡亞人料準了?她已成了隻老妖?這樣的話汙水廠就沒咱倆什麼事了。” 七繞八拐爬上地麵,四方天井內果然站著三名莉莉絲,她們將馬拴在幾口鐵皮桶前,正往水門汀上撒豆瓣喂食,當見到我倆冒頭,紛紛圍聚過來。 “日間你倆走得急,忘把石牌帶上了,怕你們出事所以美人蕉要我們跑一趟。”主婦般的人揚了揚手,給我掛上後問:“打算怎麼乾?現在就去爬樓麼?往上去的走道大多腐朽了,有些隻剩下鋼筋骨架,很難有下腳之處。另外,我們能做些什麼?” 恰在此時,遠處傳來噗通一聲,一條紫色身影直愣愣從破墟三樓躍下,驚得幾匹馬不住嘶吼拔腿想逃。好不容易控服住,那條披頭散發的人影也竄到麵前,木樨花冷不防與之四目相對,嚇得跳到人堆背後,驚懼地說不出話來。我一番安慰,她這才平靜了下來。 “純粹的草腥臭氣味不可能是你形容的藠蟎,而是隻瘸腿髏龍,現在不知遊哪裡去了,還是坐下等吧。”待到射放頭燈打亮,綠慘慘的光芒映亮眾人的臉,主婦方才辯出此人有時會出現在電視上,這才徹底鬆弛下來。迪姐注意到我等五人都掛著石牌,伸手從我脖子上扯落,一下撚成齏粉,有些惱了,說:“都把草餅摘了,我就說呢,都戴著它那東西豈肯靠近。” 通過她的一番說明,這種防禦藠蟎的石牌,其實是用乾麵團混合著浮陰木樹葉歲末製成的,人聞不出,但對於陰化的怪物而言,比起發酵大便還要刺鼻,五個人全都掛著,等同於是個露天大糞坑,那種東西又豈肯靠近?至於髏龍又是什麼?理論上它屬於藠蟎一科,但遠不及雲諾蟲厲害,雖會主動襲擊人,但它以田鼠和野兔為食,不論吃多吃少,都不會開頭角,更不會裂化成水晶蟲散而聚之,是十分原始且不具智商的鄉狗。 她將五塊石牌全數撚成粉末,在墻角撒了道環,要求人與馬都待在圈內,然後掄著胳臂來到天井中段盤腿坐下,嘴裡開始發出長短不一的蟲鳴,既想像一種試探又像某種誘引。 “我明明記得她應該是外州哪家電視臺的主持人,難道是麵容相近記錯人了?她也是彌利耶麼?”香橙見她手法乾練,毫無多餘動作,不禁為之傾倒,低聲發問。 “不,這就是我上周在這裡時提到過的,空手道教練。不知是你還是桃花當時說,就算來了也是送死的那位。”我嘴上雖這麼說,內心卻也詫異,對她們做了個噤聲,一路小跑向迪姐靠攏,哪知來到她背後三米,忽感有道勁氣襲來,慌忙閃身避過,幾縷發絲已被切斷。 “你往後別悄無聲息背貼過來,受到驚擾後我很難控製自己。”她一把拖我坐下,道。 “Dixie,這究竟怎麼回事?你現在的身手,比起鐵婆祭臺前厲害了十倍都不止,過去聽紫眼狐貍抱怨被你痛揍,我還不太敢相信,現在親眼目睹不得不服了。我想,就目前而言,大概也隻有喪婦和聖維塔萊能與你過兩招,其餘人都成了土雞瓦狗。” “那個無恥之徒的本質,是條極度怕火的絲蟲啊,她怎可能害得了我呢?給我一支煙。” 她抽了幾口,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勿忘我的秘密也隨之昭然若揭。所謂絲蟲,也叫水行蚯蚓,雖屬於半妖,但卻是實力較弱的末流女妖。吞下半顆妖心的她,無法釋放全部蛇胚的妖妄,除了很難殺死之外,還有一門不為人知的手段,那就是擅長裂化自己。蚯蚓者,刀切不得死,反化為一主一副,時常拋出身體一部分用以誘敵,而使真實的自己得以幸免。 尤寧城一戰,她借口上樓拿安貢灰找我決戰,實際是躲入廁所裡將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假體與我玩命,實體仍躲在樓上,待到耗盡我兩隻雷鳥,這才悄然下樓將我擒獲。那具倒在破水槽裡的焦屍,就是另一個碳化的勿忘我。換句話說,假若我被釋放後仍固執地找她酷鬥,耗盡體力的她,是根本打不過我的。隻是紫眼狐貍狡詐多端,利用虛實套路才將我鎮服。 “你怎不多想一層?按理說她體檢出全是囊腫和癌變肉瘤,早該住進ICU病房開刀才是,又怎能如常人般四處奔忙?其實她體腔的臟東西,才是維係無恥之徒活命的根本呢。” “原來如此,看來我再一次被她騙了。”我掐了煙,挽著她胳臂問:“但是,Dixie,你又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我的意思是,你既不混暗世界,也與那些怪人沒來往。” “因為我的癥狀越來越嚴重了,在失去你的音訊後,又屢屢受她挑釁,時常氣憤難耐,已漸漸成了妖怪。正因不斷異化,就像是打開了某種心竅,都能一目了然。這種感覺,就像你知道跳下月臺會被火車碾死,將阿斯匹靈混在糖果裡一眼能辨出,無需他人教導和學習。”她哀嘆一聲,也信手將煙掐滅,說:“你以為我沾沾自喜?不,我更希望能回到一個半月前,當回過去的自己。無恥之徒自不必說我也知道她隻是個屁,但真正叫我寒心的卻是你啊。” “不是你想的,我。”剛想辯解,但她那對眨動著的漆黑眼珠,似乎什麼都已知道了。 “我不想給你壓力,更不想將這股壓抑的氣氛帶給你,Besson,我之所以會像怨婦般惱怒是因我愛著你。我不想等到哪天,當自己聽到這些瑣事,無動於衷的那種時刻。有時我感到很無奈,該怎麼辦?努力成為你所喜歡的那種模樣麼?”她慨嘆了一陣,忽然昂起頭,目光變得炯炯有神,盯著破樓的某個角落,對我做了個噤聲道:“來了!” 這句話剛一脫口,她就象隻蟈蟈竄起八丈高,手腳攀上破墟外墻,靈巧地爬進三樓深處,隻聽得劈劈啪啪一陣雜亂騷動,耀目的火光沖起,映亮半壁樓道,有條被燒灼焦臭的巨型爬蟲如喪考妣急速逃下樓,照著我的方向狂猛撲來。天竺菊見狀飛跑上前,擲出手中的雷鳥。 尖椒玻璃泡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在即將炸開前被我伸手接過,很快按熄了火門。這是因為髏龍突擊的目標並不是我,而是天井中央的某塊窨井水泥蓋,迪姐正緊追不舍,也同時繞出了樓宇。此番轟爆壓縮氣體,非但無助反而是拖了她的後腿。 長蟲三兩下砸透石板,將身一躬逃將下去,Dixie陰陰怪笑,一個猛子砸進了破口,底下又傳來激烈撕打,不消半分鐘,雜音散去地底變得淒寂無聲。莉莉絲們不僅感到陣陣悚然,朝著我倆吶喊要求先退回來,恰在此時,窨井裡傳出陣陣鋒銳斧刨聲,一團電視機大小的東西,伴著血泥被拋了出來,下到近處去看,這是一顆扭曲變形的人頭,外形像條絲瓜,滿臉長著鬃毛,兩腮遍生四道陰齒,正從破腔汨汨流淌出腥臊黃醬,早已是氣絕身亡。 “讓那三人拿去請功領賞吧。”底下傳來一個平靜且冷漠的聲音,迪姐絲毫沒有要上來的意思,依舊停在原地。我和天竺菊對視一眼,深感好奇,便對木樨花等人招招手,要她們拿布裹上人頭,端去加油站前打鴛鴦茶電話要他火速趕來。見人影去遠,我倆這才躍下坑去。 不下不知道,一下驚一跳,這口汙水道的內壁上,布滿半人多高的各種窟窿,已被這條髏龍鉆得千瘡百孔。順著聲音我倆滑入臭泥裡,朝前爬出五十多米,但見她正斜靠在壁腔口抱著腕子在皺眉,在其腳下趴著一條體長近四米,被燒成焦炭的東西,果然與藠蟎區別很大。 它既不是蛇也不是足肢類爬蟲,而是覆蓋著亂發與皮質的怪物,猶如將人用特殊器具無限拉長,以至於各種骨骼被擠爆外露,臟體扭結成團,顯得極度惡心。迪姐的雙臂變得漆黑,經脈中透著勃勃火燼,而在這對陰爪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尖銳骨質物,深深楔入堅皮之中。 也許是天竺菊陪在身邊,她立即鬆開眉頭而擺出一副冷漠的神情,同時嘴裡也收停了低哼。那種浮現在臉上還未散去的猙獰,看後叫人汗毛倒豎,我不知她現在是否神智清醒,倘若想要發難,在如此狹窄之處,我倆連輾轉奔逃的空間都沒有。就這樣沉默了許久,她這才渾身打了個激靈,雙目漸漸清澈下來,又恢復成起先的碧藍如海。 “原來這就是髏龍,真厲害,光靠一雙手就輕鬆解決了。”天竺菊頗不自在地活動著脖頸,麵對自己老媽不停傷害的這個女人,始終很是膽怯,隻得賠上笑臉在旁恭維。 “一點都不輕鬆,結果還是被它咬了。”她要我上前用鑷子幫忙,一點點將獠牙拔出臂彎,凹陷的皮膚彈起時,腥臭黃醬便滲了出來。她悲哀地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臂,說血液凝固成這種膿液,迄今為止已經兩周了。這隻髏龍比想象的要強壯,它在遭受外界威脅時,會聚集體內的瘴氣將骨頭壓碎,刺出外皮給予敵人重大傷害,然後借此良機遁逃。 “這種東西聽起來像是壯發蛙,所以才要烤焦它的外皮,令粘液迅速揮發,來不及收攏麼?”我朝焦屍踢了兩腳,生怕它還未死透,便讓天竺菊用噴火槍將之徹底焚成灰燼,方才作罷,底下的空氣本就難聞,現在經由煙熏火烤,越發是不能待了。 “多此一舉,先上去吧。汙水道被鉆得象個蜂巢,隻因這條陰蟲在找地溝朽木,沒什麼好看的。這座破樓爛泥底下,原本有個巨大的樹樁,僵而不死仍能生長,可惜在多年前被人刨了,隻餘下絲絲縷縷的枯枝。”她伸手從黑泥裡揪出一段段像山藥般的根莖,湊近鼻翼嗅了嗅,又剝除部分乾皮,啃咬了一口,忽然冒出一句,道:“這味道,難道是棵屍脊背?” 一路無話,我等三人爬上窨井後,香橙等人正望著蓬蓬焦煙發呆。被斬落的人頭過於瘮人,眾人皆心驚肉跳,隻是隨手丟了張漁網覆住其麵目,不敢正眼看它。六人裡真正敢碰它的隻有迪姐,但她不可能提著顆頭出去,對外仍要維持一名媒體人的正麵形象,所以這件臟活隻能我來乾。壯起膽拎在手中,我正欲出去,卻見她們幾人仍站在原地,不禁納悶起來。 “怎麼了?通緝令早已解除了,現在沒人會再為難你們,再者說有我在呢。” “不,Ogeechee-River被襲擊了,剛才藍花楹打來電話,棗核已經遇害了。”黃瓜顫顫巍巍提來手機,說:“現在該怎麼辦?你說會是誰乾的?要不你和她通個話吧。” “怎麼辦?死了人這種事,當然是報警啊!給我來聽。”迪姐不耐煩地奪過手機,沖我倆揮揮手要求離開,老男人風聞我們去了汙水廠,已帶著本地條子趕來了加油站前。 我提著這顆血跡斑斑的人頭,將它擲在大燈底下,鴛鴦茶自是喜出望外,又見我渾身塗滿黃醬,越發認定此妖為我所殺。這家夥很會造勢,遠遠見我們手電光柱頻閃,就已獲知得手,這座破廠擇日可以開工。所以他迫不及待打通了周邊電視臺的電話,將消息發布出去,一乾媒體人受到邀請正在火速趕來,其中就有本地有線臺的羅莎及她的原班人馬。 “你倆先回去,別給他們注意。”望著油站方向燈火通明,我示意香橙和黃瓜先行一步。 “什麼?立即就要走?醉蝶花,我被你搞糊塗了,你丟下自己老姐不管了?”見我正在推搡胖條子和高個條子要兩人放行,男人走上前來,一把撈住我胳臂,道:“但你至少將經過說明一下啊,此外警署還要找你正常詢問以及核實一些情況,你別讓他們難做。” “你跟我過來,”我也反手扭住他胳臂,走去人際稀少的角落,道:“你覺得像我這種人,可以站在閃光燈下公開露麵麼?看看你乾的好事,早知你會興師動眾,今天就不過來了。我要走不是因為這些,而是莉莉絲內部出了大事,我們中有人死了,所以才要急著趕回去。” “這,啥時候發生的事?那現在這裡怎麼辦?電視臺的人立馬就要到了,總不見得推在我身上,自己拍著胸脯去吹噓一番?”聞聽這個噩耗,他也有些手足無措,朝遠處的人堆掃了幾眼,問:“算了,兩者相比你們破事更大一些,你還是走吧,我一會兒讓人開車送你。” “要不,我看這樣好了。”我手指著剩下的莉莉絲,隻有木樨花沒參與進沖擊鴛鴦館這件事,所以是個清白身,可以代行回答所有經過。我招招手要她上前,附耳叮嚀幾句,要她機靈些,別傻嗬嗬地將實情抖出,人要隨機應變。正待拔腿溜走時,迪姐開著黃斑羚打另一個方向而來,她早已換好了套裝,掛著一副不明真相的表情跳下車,示意我等立即上來。 “誒?這是什麼圖?”兩個條子正在維係次序,要迪姐將車挪開,她爬上座椅時帶出我倆的包,幾張破紙從縫中滑落在地,拜倫俯身撿起預備丟進窗裡,當瞧見天竺菊的作品後,不由拿在手裡詳端起來。他看了一陣,問:“這是誰畫的?” “我畫的。”天生怕警察的天竺菊不知其所為何意,隻得舉了舉手,將我推到人堆前。 他招呼胖條子過來,倆人低聲說了幾句,一抬頭見繪圖者不見了蹤影,拜倫開口發問:“你懷疑人頭是這個家夥麼?怎麼可能呢,警署有屍檢時的照片,那是不知哪來的流浪漢。” “嗯,起先是這麼判斷的,但前次和這次變動得較大,現在在燈光底下看,又不太像了。” “如果按照特征來看,與劉易斯維爾的藥店老板有幾分相似,他前天還到鎮上來辦過事呢。”萊曼哈哈大笑,指著被白布蓋住的人頭,道:“你倆是怎麼看的?這區別也忒大了。” 我一拍腦門,是啊,調查魔魘裡那個四眼男身份,靠幾個住在鄉下的土妞怎可能釐得清,要等她們鬧明白,沒準人家早就生老病死了。找人這種事,本地條子們才是內行。天竺菊一聽與己無關,便打從背後人五人六地踱步出來,擎著雪茄標牌順溜地撒起謊來,說這是適才在破廠內鬥殺老妖時撿到的,會不會與化妖的流浪漢有關。 “哦,我們本地人抽變色龍的很多,所有煙草店都有買,理應是過去露宿的人順手丟在角落裡,算了,先將貼紙交給我吧。”拜倫取出一個小塑料袋裝好所謂的證據,然後從褲兜掏出半盒雪茄遞來,說就是這個牌子的,我倆沒抽過可以試試。 誰都不曾料到,這位苦苦不得蹤跡的神秘四眼男,就這般輕易找到了出處。此人名喚Bradley(布雷德利),年紀48歲,居住在劉易斯維爾的傑斐遜郡休閑中心周遭。 在我們驅車駛過伊騰頓鐵絲圍墻時,第一波新聞記者的車也到了,木樨花傻傻地站在原地,如背書般將我要她說的話重復再重復,就這樣,我們逐漸遠離了塵囂,回到了鉛青公路。 “那位藍花楹,真的是Krys麼?”迪姐拿起一支變色龍,端詳片刻,納悶道:“聲音是對的,但口吻怎會變得那麼奇怪?她應該也是討厭我的,但今天卻說了許多廢話。” “有關她的事,我隨後會告訴你,不過,她都對你說了什麼?”我順勢為她點燃火,問。 “她說,打騷擾電話之人不必懷疑,肯定是無恥之徒,因為除她外不會再有人這麼無聊。但她說過什麼並不重要,很顯然是另有他意,那就是激將法。單單以她的智商,如果真有拿得出手的陰謀,早就乾了。也許是平素裡她正巧聽見了什麼,才產生了構思,總之要我小心。”她將手一攤,顯得很迷茫,問:“她怎可能會好心地提醒我注意這注意那?這太奇怪了。” “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她乾嘛要恨你?奧基奇河的病房出了什麼事?棗核又是怎麼死的?你報警了沒有?”於其給她解釋Krys,我更關心自己將要去往之地,現在的真實狀況。 “通話過於匆忙,外加信號不佳,反正我們很快就會親眼見到。”她幫上安全帶,猛一滋油門,黃斑羚如瞪著發亮大眼的夜梟,利刃般地破開濃霧,風馳電掣地呼嘯而去。 人跡罕至的鄉間,人的視野變得極度開闊,不久後我等在漆黑中望見閃爍的火光,待到走近,便見得兩個抱作一團哭泣的傷號,以及麵無表情的藍花楹,正站在一座幾乎化為灰燼,正被烈火吞噬的破屋跟前。這是曾經的病房,哪怕四天前我仍坐在床前為她們削李子皮。 “出了什麼事?棗核是怎麼死的?怎麼隻有你們兩個?”我選了好幾個角度打算硬闖,都難以撲進火場,隻得悻悻作罷折了回去,向木然站著的三人發問。 “她倆全都死了,滿地都是血,床上隻留下她倆半塊頭皮,和撕爛的破衣。”紅發女神情崩潰,撲倒在我懷中放聲大哭起來。原來今晚稍早時分,她和染發女像以往那樣,吃過晚餐後出門繞彎,在附近河溪前打著水漂,忽聽得破宅內傳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倆人不明底細,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且又被嚇破了膽,伏在附近草窠不敢輕動,模模糊糊中,似乎見到幾條龐大身影,全然不似人正在破屋四周徘徊。待到這些瘟神去遠,她倆才敢起身回去,一推門便見得屋內床翻椅倒,血汙淌了滿滿一地,另外兩名傷號已不知去向。 很快,藍花楹趕到現場,查看室內的扭打痕跡以及出血量,判斷出她們不是被擄走就是已經遇害,為避免將來有人調查,往破屋潑灑汽油,拔火點燃毀去一切,這就是大概的經過。 “現在該做的,是安頓好她們兩個,剩餘的詢問,等大家冷靜下來再說!”藍花楹團著手默默思索,然後朝著女神峰方向一指,說:“正巧地窖都被清理乾凈了,將她倆安置在道場內,咱們人多能夠彼此照應,如此才可確保安全。” 在眾人手忙腳亂之下,我等將搶出來的生活必需品全部置入車內,又將腳步蹄印抹除乾凈,然後緩緩退卻,當車行駛至Jewell河灘交叉路時,我的手機響了。本以為是木樨花在大鎮接受采訪停當,正要向我匯報,結果閃爍著的,卻是艾莉森家的座機號碼。 “你在哪?還在大鎮麼?”她顯得很慌亂,將嗓音壓到最低,說:“圃鵐的糾察隊已找到農莊了,正在附近田裡搜找,我抱著喬曼很難繞行去馬廄,隻要冒頭就會被發現。所有人裡隻有你的電話能打通,趕緊想想辦法。我沒法報警。” “這怎麼可能?難道所有窩點同時被襲擊了?”聞聽這個噩耗,我險些昏厥過去。 “快點趕來吧,上次那個揮舞長劍的怪客,已經闖進門裡來了!”
Chap 九十四:échalote(髏龍)(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