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頭動靜大了起來，害得幾個郎中都緊張了不少，惠溪更是連連抱怨：“完了完了，你惹惱了朱小姐……我們要挨那護院的打了吧！” 　　幾個郎中也怕被牽連，連聲罵道：“老道！你這徒弟怎麼如此無禮，小姐沒事都要氣出事來，你擔待得起嗎！” 　　柳夢眠耳畔吵吵鬧鬧，卻不錯眼地盯著那扇屏風後人影來去，像是在清掃地上的茶碗碎片，心裡有些疑問：難道她真是因為聽到了九分像哥哥的聲音，才突然有了這樣大的反應？ 　　外間良久，卻從屏風後突然走出一個丫鬟來，徑自走到柳夢眠身前，行了個禮：“這位小哥，我們小姐有請。” 　　屋裡的吵鬧聲驟然一頓，眾人齊齊看了過來，數臉驚疑，尤其惠溪老道，目送柳夢眠身影消失在屏風後，方忍不住喃喃道：“他還……真有法子啊。” 　　柳夢眠這回原本隻是一試，沒想到這朱小姐的癡心竟是真的，連聲音都記得如此清楚。 　　但要柳夢眠坦然相告自己的身份，她還是不敢，可若不據實相告，隻怕很難得到朱小姐的幫助。 　　“你是……？” 　　兩人在二樓的一處茶室見麵，朱小姐形容枯槁，雙眼紅腫，卻遮不住花容月貌，一身素衣縞裙，長發沒了光澤，隻挽了一個垂髻，簪了一朵白山茶，竟仿佛在帶喪盡哀。 　　柳夢眠看了她這樣子，心下大為震撼，麵上卻隻能淡淡相問：“小姐雙親健在，怎能如此打扮？” 　　“京中都傳遍了，你既然是來給我瞧病的，怎會不知我為誰盡哀？” 　　“是……柳家少爺？” 　　朱顏兒雙眼一閉，又是兩行清淚滾下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良久才淚眼模糊地抬起頭，看向柳夢眠：“我聽到你說話……還以為在夢裡，你如何聲音也像他，連樣貌也有幾分相似？” 　　“柳家滅門背後隱情重重，你與柳琴宴又沒有婚約，何苦為他披麻戴孝？若是惹得幕後之人注意，你朱家隻怕難有寧日了。” 　　柳夢眠故意避而不答，隻挑要緊的話試探朱顏兒，雖說這樣試探一個深閨女子的真心有些過分，但事關身家性命，又很需要朱家的幫助，柳夢眠隻能行此下策。 　　誰知朱顏兒聽了這話，精神突然振作了一刻，隻是滿目驚疑：“你也這樣想嗎？！我就說以他和他父親的身手，怎麼可能連個火場都逃不出去！隻恨我身在閨樓，父母不許我插手這件事，雖然有些閑錢，又尋不到可靠的人能幫我。” 　　朱顏兒說至此，突然目光一肅，看向柳夢眠：“你方才口口聲聲說有幕後真兇，可是知道對方身份？若你肯告訴我消息，我朱家必不會虧待你！” 　　柳夢眠瞧了這半日，對朱顏兒的警惕已經去了幾分，忖度著開口道：“我不知道幕後真兇是誰，但我有心要查，卻沒有門路，小姐如果有意，你我不妨合作？” 　　“你究竟是誰？”朱顏兒看著她的容貌，越看越覺得有幾分神似柳琴宴，心裡一軟，眼神也不自主地脈脈含情起來，“我兩家沒有婚約，我為他素服盡哀，的確名不正言不順，可是我心上人都沒了，憑什麼不許我難受呢？柳家的人都死絕了，還不許其他人為柳家哭一哭嗎！何家退了婚也一樣出事，可知那幕後黑手要對付誰，並非是看婚約的，要是我今日哭喪都不許，來日他隻管索我的命，我變作厲鬼也要為柳少爺報仇！” 　　柳夢眠忍不住說道：“小姐放心，既然沒與柳家結親，你家不會被盯上的。” 　　朱顏兒搖搖頭，拭淚道：“那何家又怎會出事？” 　　“你說何千戶啊？”柳夢眠端起眼前半天不曾喝一口的茶碗，吹開茶沫子，“他是被我殺的。” 　　…… 　　“什麼？” 　　朱顏兒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眼前清秀漂亮的喝茶少年，他說話仿佛在聊今日的天氣：“何千戶被人收買，下了牽機伏魂散暗害柳大人，我殺他是為柳家滿門報仇。” 　　朱顏兒驚愕之下，一時千頭百緒不知從何問起，怔了一會兒功夫，突然起身，仔細檢查了門窗又關好，再坐回茶席。 　　“我不知該不該信你。” 　　朱顏兒這話說出來，柳夢眠對她的疑心已去了大半：這才是與柳家立場共邊的人會考慮的問題。 　　直到這會兒，柳夢眠才露出一個淺淺笑意，從寬大的藥童道袍裡抽出一柄長刀，在手裡微微一震，刀身出鞘三指，驚鴻一瞥如冬夜雪光。 　　“這不會是……梅斬吧？” 　　朱顏兒記得這刀，當初柳琴宴在皇庭秋獵上與人比武，特意下場向柳廷舟借了他的佩刀，羽林衛佩刀者眾多，卻無一把刀有“梅斬”這般冷冽的銳氣。 　　“你還真是個癡人，”柳夢眠嘆息，戒備一旦放下，聲音便柔和了幾分，“我哥哥的聲音和我父親的佩刀，你都認得，若非難忘，又怎麼會記得這麼牢？” 　　“你……！” 　　朱顏兒大驚失色，忍不住捂住胸口咳嗽起來，門外步履亂糟糟的逼近：“小姐怎麼了？小姐沒事吧？” 　　“不許進來！”朱顏兒喘著大氣，定了定音，“我好得很！” 　　門外紛亂的腳步聲停了。找書苑 www.zhａoshｕｙuan.com 　　柳夢眠看著朱顏兒淒切望過來的眼神，強撐的痛苦再難忍下去，紅著眼撫摸“梅斬”鞘身，回憶幼年，淚眼裡又帶著幾分苦澀笑意：“其實我從不參與你們貴女聚會，並非如外界所傳身體不好，這些年也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我娘憂心我成日耍槍弄棍，隻怕要嚇跑未來夫家，對外把我習武的事瞞了個死透，我又愛跑江湖愛自由，所以一年裡多半日子都不在家，爹娘拗不過我，也就由著我去了。” 　　朱顏兒立即反應過來：“那天假如你在的話……那是不是……？” 　　柳夢眠聞言，心口疼得整個人一顫，低頭抱著刀不語。 　　朱顏兒自覺失言，須臾才緩緩嘆道：“你在也不過是多條人命罷了，你爹遭人算計，護不住你哥哥，又怎麼護得住你呢？” 　　柳夢眠不知怎樣同不會武的人解釋，自己的身手或有一爭之力，但事已至此，追悔無用，當下盡快和朱顏兒結盟，定下追兇大計才是正理。 　　“朱小姐……” 　　“你要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顏姐姐吧，”朱顏兒看著柳夢眠的臉，目光卻遙遙，像是穿過了柳夢眠的皮囊，看向不知何處，“我思慕你哥哥，看你就和看自家妹妹是一樣的。” 　　“好，顏兒姐姐，我心裡其實有個投奔的人選，”柳夢眠想著自己此前的打算，腦子裡忽現一絲靈光，“是我師公傅敏，但他必然不會像你這樣同我交心，要接近他，隻有一個辦法。” 　　“你說。” 　　“進鎮撫司，潛伏到他麾下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