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頒布了幾條惠民令,京城街頭是最快恢復熱鬧的,婚喪嫁娶一律照舊例走,五月十四一早,天都沒亮喜娘就來敲林芷瑩的門。 她本就因為要再進季家激動的一宿沒睡,這會兒喜娘一敲門就應聲,倒是得了那喜娘幾分好感。 沒娘的孩子,早早就要為自己操心了。 沐浴、焚香、絞麵、梳頭、更衣、點妝...季家不愧是世家,即便是倉促成婚該有的流程也一個不少。 上輩子林芷瑩就被季家這樣‘有禮’的表象迷了眼,總以為他們這樣懂禮知禮便該在季煊‘亡故’後,禮待自己一個寡婦,可實際上人家出殯當天就以‘分家’為由趕她出了門。 “吉時到!新娘子出門咯~” 樓下迎親隊伍隨著一聲吆喝,喜樂奏起倒是有不少人來看熱鬧,林芷瑩被喜娘背出去上花轎,花轎顛簸中林芷瑩心如止水。 “咳咳咳!”季煊端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站在門口,望著送親眾人心底寒涼。 這就是自己的婚禮,母親娘家沒有一人來,笑話! “新郎官踢轎門咯~” 喜娘提醒,隨即轎門邊‘咚’的一聲響,林芷瑩便聽到了熟悉的咳嗽聲,“咳咳!今日都有賞!” 話音落下,銅錢落地的聲音叮咚響起,緊接著人群也騷動起來。 “咦?這位公子怎麼看著麵生?” “嗨!這位是寧平侯世子,隻是聽說身子不大好,一直在養病。” “什麼身子不大好,是他頭上壓著個後娘,整日不許他出門,再好的人都給窩病了!” “哎?寧平侯就不管管麼?” “嘿!管什麼?拿什麼管?你知道世子那個二弟才比他小多少麼?” 眾人皆好奇,這爹不管兒子跟他弟弟有什麼關係? 這人賣夠了關子神在在補一句,“他那弟弟隻比他小四個月!” “謔!” “嘶!那不是侯夫人還在...” 這事上輩子也有,可笑林芷瑩當時以為季煊是內心歡喜才撒錢,殊不知這隻是他將家醜翻到明麵上的手段。 畢竟,親爹在娘還沒死的時候就跟吳氏暗通款曲,還珠胎暗結,以後無論他對兩人做些什麼都有由頭。 平寧侯府累世勛爵,府邸建造的十分恢弘,雖說隻有三進院,可每一進都比得上旁人家兩進了! 上輩子林芷瑩憨傻,連日趕路的疲憊加之惶恐忐忑,隻進了一道院門便覺得腳底酸痛,根本無心看路隻想休息。 惡奴帶著她繞路,等她累得實在受不了,她們又裝好人讓她休息。 可一轉頭就把這事捅到了侯夫人那裡,彼時小吳氏恰巧也在,侯夫人給她好一頓沒臉,小吳氏便也在進門後麵上畢恭畢敬背地裡卻稱她是‘村婦’。 如今有了些閱歷,林芷瑩又何嘗不懂,這不過是吳氏拿捏人的手段罷了。 這次,她明知道攙著她的倆婆子在帶她繞路,卻一聲不吭。 不就是走路麼?她倒是不信,她正值年輕的一個人走不過倆老婆子! 繞來繞去,倆婆子累得直不起腰了,林芷瑩還雙手端正擺在腹前,甚至在倆婆子放慢速度時還問:“可是到了?” 倆婆子支支吾吾說還有一段路,林芷瑩立即便催促道:“那咱們就快著點兒吧,可不能誤了夫人為我選的吉時!” 說完便一馬當先,走的那叫一個虎虎生風,倆婆子攆都攆不上。 世子的居所名為鬆濤苑,名字叫的好聽,實際上是府內最荒僻的所在,是以上輩子,院裡連紅綢都沒掛,更不要說世子臥房內的擺設了。 可笑她隻以為是季煊身體不好,布置新房會折騰人。 進入室內,透過蓋頭下擺看到床上,果然是素凈的天青色。 扶著林芷瑩坐在床邊,兩個婆子便敷衍行了一禮向侯夫人復命去了,林芷瑩這時才掀起蓋頭一角打量上輩子曾住了三年的地方。 屋子不大,陳設也簡單得很,隻有清新的味道顯示出主人很愛乾凈。 天漸漸暗下來,下人進屋點了燭火後又出去。 火光瞬間將整個室內照亮,林芷瑩起得太早這會兒正在蓋頭的遮掩下偷偷打盹兒,所以並未看見那小丫鬟拿進來的是一對龍鳳紅燭。 前廳跟在侯爺身後宴客的季煊得到書童回報,說是‘新娘子不知怎麼惹到了侯夫人,讓她在這大好的日子裡,在自己院子裡砸摔東西’後,心情好的不得了,連季燦搶了他的位置都不甚在意。 他心情好,就不介意給這村姑一二分顏麵。 晚間,季煊裝作不勝酒力回到房門口時,小廝已經拿著秤桿等在那裡,隻等世子一來就恭敬送上。 一對龍鳳燭把屋子照亮,女人就那麼安安靜靜頂著蓋頭坐在床上,繁復的紅色喜服越發襯得對方纖腰盈盈一握,手指是養尊處優的蔥白。 電光火石間,季煊想了很多。 嗯,膚白且手指細膩,人瘦柔弱,腳不大不常下田...這人不會是吳氏從哪個‘不好’的地兒搞來頂著村姑的名頭,惡心他的吧! 屋子太小,三兩步就走到了床邊,秤桿一挑,林芷瑩便覺著又活過來了。 眼前站著個身量極高的人,她低著頭隻能看到男人的衣擺和鞋。 想到要再見到季煊,林芷瑩呼吸都放輕了,她甚至緊張的攥緊了袖口,好似一定要抓住些什麼才踏實。 上輩子的一幕一幕走馬燈一樣在眼前走過,最後就隻剩端兒咽氣前的畫麵。 孩子才六歲,瘦的隻有一把骨頭,小小的手抬起來都費勁,可他還是不斷地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娘擦眼淚,“阿娘不哭,端兒要去見爹了呢,等我見到爹,就回來接娘。” 他連死是什麼都不知道,卻要因為自己無能,受盡委屈後命隕。 隻要想起孩子死的時候季煊已經功成名就,動一動手指他們娘倆就能活的很好,林芷瑩一顆心就恨不能一把火把所有姓季的全都燒死! 憑什麼磋磨死了我兒子,你們卻能好好活著? 林芷瑩彷徨傷心的時候,季煊也站在一邊不動聲色的觀察她。 姑娘細白的脖頸,小巧的側臉,筆挺的鼻梁...... 她生的很好。 季煊毫不意外得出這個結論,奇怪的是,這樣一個麵上沒有毛病的人,吳氏會配給自己。 他以為,怎麼也得是個貌醜無顏,大字不識一個,嗓門像敲鑼的粗鄙村姑呢! 林芷瑩深吸一口氣,端兒啊,娘又見到你爹了,這回咱們不靠他,娘有田有地,咱不會再餓肚子了! 抬頭看到季煊的一瞬間,饒是林芷瑩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夠清楚,雙眼還是忍不住迅速蓄滿了淚水。 端兒從小長得就像那畫裡的童子,人也聰明乖巧,她一向是個不服輸的倔強性子,卻隻有那麼一點點的娃能勸得動她。 端兒像誰,自是不用說。 “西...夫君!”林芷瑩起身朝著距離床邊沒兩步的季煊撲了過去。 一激動差點把‘像’字禿嚕出去,為了掩飾說錯話,那聲夫君叫得那叫一個百轉千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林芷瑩自己都紅了臉。 她的端兒要是活著,也能長成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吧? 她墊著腳,一雙手越過季煊的脖頸,不斷撫摸著季煊的頭,好像他是什麼稀世珍寶。 季煊看到林芷瑩的正臉也驚艷了一瞬,隻見她玉膚如脂,螓首蛾眉,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暗含水波,當真是當得一句‘轉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 美人投懷送抱,一個猛子就紮進了懷裡,隻是這抱著的方式怎的如此怪異? 美人當前,季煊也不繞彎子,“娘子,咳咳!該安歇了!” 林芷瑩俏臉一紅,心裡啐了季煊好幾下:上輩子怎麼不見這死鬼這麼猴急! 心裡如何罵人,林芷瑩麵上裝的一片害羞,鬆開勾著季煊腦袋的手,有些無措的望著他。 這人又要搞什麼? 季煊見她這幅軟糯依賴的樣子,莫名心情大好,後退一步一轉身走到桌前倒了兩杯冷茶端過來,“沒有合巹酒,但有合巹茶,娘子可願與我共飲此杯?” 大紅喜服的確極配季煊,他膚色因常年不見光有些白,血紅的喜服更是襯得他麵若冠玉氣質出塵,更不要說他本就長了一張能蠱惑人心的臉。 那雙眼角微微下垂的無辜眼看人的時候,總能勾的人無端心軟。 林芷瑩望著他,眼前卻是一張稚嫩枯黃的臉,兩人的一雙眼睛最像。 她盯著他的眼睛,答得異常認真,像是做了什麼承諾,“願意!我願意的!” 兩人喝了茶,季煊便攬著林芷瑩的肩膀倒在婚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