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隨雲與文墨在顧家集仔細打理一番。沿著獵戶李六兒小院向外而行,將地中所餘屍氣皆盡祓除。 江隨雲對文墨所用“清穢符”大加贊賞,直言此符品質甚好,一張祭出倒抵得上自己平日裡用的四五張“化煞符”。文墨客氣兩句,也不願多言。 兩人忙了半日,已是熟絡起來,文墨自知有個口誤的毛病,生怕不小心又得罪了他人。 半日之後,江隨雲拍拍雙手,對文墨笑道:“我已知曉那屍主所在,推算起來,當在此地東去百餘裡,我依稀記得是個喚作黑風林的地界。 “聽聞那處地方有屍王出沒,吞吃行人無數,前些年本地清明派拉起人手剿討,卻是無一人得還。我雖不算身經百戰之人,但也有師門利器在身,今日你我二人便去斬了此魔,好還此方地界一個太平。” 文墨運了運氣,認真看向江隨雲道:“好叫道兄知曉,那處地界應是屍蜈蚣的地盤。半載前,我師父與師伯前去斬殺屍蜈蚣,至今未歸。我此番下山也是為尋師門長輩而來,那屍蜈蚣是否即為屍主,我等尚不得知,但此去萬不可大意輕敵。” 江隨雲略一愣,便肅然起敬,拱手道:“如此,失敬了,尊師深明大義,當能化險為夷。我可禦劍而往,道友可願同乘否?” 文墨搖搖頭,禦劍而行他也是試過,可惜自己畏高,嘗試許久也隻得換個討巧的法子。 當下擺擺手道:“謝過道兄,我不慣禦劍之術,不必管我,我有神行符,能跟得上。” 江隨雲被他拒絕,卻也不惱,隻是滿腹好奇,不知是何高明辦法,竟可追得上禦劍的速度。當下也未多言,劍指一立,背後玉劍呼嘯而起,江隨雲一躍而上直往東而去。 文墨刷出兩張“神行符”,往足背一貼,隻見他身影頓時模糊一閃,一步便跨至十幾丈外的樹冠之上,身影又閃幾閃,竟比那飛劍還快上幾分,直往東方而去。 兩人一個時辰後,便到了黑風林外。江隨雲跳下劍來,驚訝望向已在前方等待的文墨:“道友這符是神行符?神行符比禦劍還快?” 文墨撓撓頭道:“我在符籙之道上僥幸擅長一些,自製的符用起來也比旁人用來順手許多,其他法門便不甚擅長了。” 江隨雲平復一下心情,想來這世間天賦異稟之人確是不少,眼前這雲崖道友神行符雖是驚才絕艷,此人的清穢符也是效果拔群,但符籙之道浩如煙海,一道神行符倒也難說得上逆天。 況且他連禦劍這等平常法門看起來也不甚擅長,按理說來也算合理,大抵便是個天資極高的符師,倒也並非罕見。再加上對回龍觀的名號似是聞所未聞,想必也是剛剛入世。 念及此處,江隨雲便起了回護之心,點點頭言道:“道友,此地已是那黑風林,但凡斬妖除魔之時,逢山遇林當起十二分小心,蓋因此類地界均是敵暗我明,稍有大意便是萬劫不復,道友你當謹記。” 江隨雲本是門中大師兄,自己因機緣巧合,時至如今方才下山遊歷,但對門中師弟師妹嗬護卻是長年養成的習慣。 而今見了那文墨懵懵懂懂的初出山門模樣,又念及對方師門似是兇多吉少,話語中便多了些勸導之意,竟是把文墨當成了自己的師弟來看。 文墨聞聽此言,也是明了江隨雲之意。自小便連連遭逢變故,旁人的善意在文墨看來是極為寶貴之物,於是點點頭應道:“多謝道兄提點。” 江隨雲望氣觀瞧,見那黑風林中屍氣繚繞,陰氣條條,當下提步前行:“跟在我身後,小心行事。” 二人小心翼翼摸入林中。日頭已落西山,入林之時天空已然一片墨藍,一輪小小的圓月自東山露出半張臉來,林中無半點鳥鳴獸音,隻是一股股腐葉混著泥土的味道彌漫,在林中稍稍走上一會,便是被樹木遮盡了天空,一片漆黑。 江隨雲仗著雙眼神異,半點也未影響,雙眼散出淡淡青光,在黑夜中觀物如同白日一般。文墨未有此等異術,手中雖有符咒,卻不能長時照物,又恐光亮太盛驚到敵人,隻能讓江隨雲扯著自己一隻手前行。 江隨雲一手扯著文墨,另一手玉劍已是出鞘待發,腰間皮囊口子也是半敞開,整個人劍氣內斂,在頭裡順著屍氣往源頭尋去。文墨在他身後,空出來的一隻手虛握著幾張符文,心中暗自模擬禦敵之法,小心翼翼地跟隨前行。 往前行了數裡,時間堪堪到得亥時。兩人眼前豁然顯出一大片空地,月亮卻已西垂,天空無雲,月光清冷冷地灑在地上。兩人急忙躲在一棵大樹之後,分開兩邊向空地中央望去。 隻見那空地正中伏著一道長長的黑影,江隨雲望氣隻見得一縷淡淡的黑氣自行來處,遠遠連至那黑影身上,料定便是那屍主無誤。正待掐咒略作試探,忽聽得耳邊文墨呼吸粗重了幾分,不免轉頭望去,隻見得文墨牙關緊咬,腮上肌肉微微扭動,雙目隱有血絲,似是在強壓著憤怒一般。 江隨雲略略一想,想是文墨見到此地並無師門長輩蹤跡之故,心下一嘆,卻又擔心文墨亂了方寸,驚了屍王,便忙神念傳音勸慰: “雲崖道友,且莫慌張,我觀那屍主周遭並無修士氣息或是遺骸,想是尊師他們或已逃脫,隻要未見屍身殘魂,便未必是噩耗。你且寧心定神,勿要被那屍主察覺我等,我等反落了下風。” 文墨聞言,定了定神,呆望著前方黑暗,緩緩點了點頭。 江隨雲定定心神,再向空地中望去,越瞧越覺得事情說不出的怪異,待到再看仔細,卻發現黑影一端立著一尊半人高的白玉公雞,當下瞧去那玉公雞將黑影牢牢釘在原地一般。 江隨雲不免心下一驚,念頭微微一轉已是想到一事,轉頭又望了文墨一眼。 文墨卻還是呆呆望著前方,似是在心中計較甚麼。 江隨雲傳音道:“雲崖道友,那屍主定是此物,不過情況似有不對。屍氣源頭便是眼前此物,想來定是那屍蜈蚣,但我方才數了一數,此物僅有一十七節,其間還有半數似已石化,這般模樣遠遠不到屍主的境界。想來不是周邊有甚埋伏,便是先前已有前輩高人重創於它。你且待我試上一試,探明虛實後再做計較。” 文墨方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自懷中又摸出幾張符來,應道:“如此,我與道兄掠陣。” 江隨雲一拍腰間皮囊,一道流光直沖空地正中,去勢端地淩厲非常。隻往那屍蜈蚣身上來回一攪,便鉆了幾個小洞出來,黑色屍水四下飛濺。 那屍蜈蚣被赤陽子所化玉像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本已數月未進血食,正是頭昏眼花、煩悶異常之時,隻覺得身上一陣劇痛,頓時翻飛而起,十幾節殘肢揮舞扭動,口中赫赫亂嚎。卻見得一道流光在周身上下翻飛,不覺更是惱怒,當下嘬起口器,往那流光噴出一道黑霧,將流光團團包裹,隨之四下亂轉。 江隨雲見狀心知劍丸被汙,心中細細感知,便知劍丸受創不重,卻不可久用,若不收回溫養,必是光華盡汙,日後便用不得了。於是掐指念訣,流光猛地幾個旋轉,便沖出黑霧,一溜收回腰間皮囊中。 江隨雲見那屍蜈蚣被玉雞釘於原地,騰挪之地實是有限,自己又收了劍丸露出身形,當下便朝文墨打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藏匿身形,轉身祭出背上玉劍,環繞身旁,隨即自樹後躍入場中。 屍蜈蚣見林間躍出一人,因它身形早已不如巔峰之時龐大,此刻看人已沒了早先那般覺得人身渺小,便覺來人必然強過先前之敵。當下全身骨刺自皮肉下穿刺而出,匯成蜂群一般,直朝著江隨雲劈頭蓋臉射去。 江隨雲未曾料想這屍蜈蚣一副強弩之末的樣子,上手竟全是搏命的招式。慌忙間隻得往上縱躍,堪堪躲過飛射而來的骨刺。反手將玉劍一招,劍光在周身一繞,幻作漫天劍芒,如大河濤濤,卷起飛射的大蓬骨刺反向屍蜈蚣席卷而去。 屍蜈蚣見狀,身體兩側手足猛地縮進皮下,皮下幾股肉塊湧動至頭頂,彭地炸了開來,十幾根手腳在頭頂鉆了出來,密密麻麻排成一個圓形,好似頭上開了一朵青白泛著紫黑的大花。 大花向前一撐,便與席卷而來的劍芒轟然撞在一起,竟發出叮叮當當的金鐵之聲,身上屍塊裂開數條口子,肉筋肚腸噴薄而出,擰成幾股肉鞭,迂回朝江隨雲呼嘯抽去。 兩方你來我往,叮叮當當過了數十招,江隨雲的劍芒竟被緩緩壓了回來。 江隨雲見狀,咬牙一個翻身,飄於半空,大喝一聲,雙掌猛力推出,前方劍芒頓時大盛,十幾道劍芒直合作一柄十丈長、十數尺闊的巨大古劍光影,隨著江隨雲劍訣翻轉,劍招頻頻遞出,隱隱竟有風雷之聲,與屍蜈蚣搏命打法打了個旗鼓相當。 江隨雲本是西南劍修大派回龍觀首席大弟子,隻因生性憊懶,雖是功力精純,但遲遲不願下山。此次被掌教師尊踢下山來,隻經幾次小鬥,雖是回回大勝,心中生了搭救天下蒼生的豪氣,卻未曾遇過今日如此性命相搏的對手。 按理說來,這半死不活的屍蜈蚣本不至將江隨雲逼至全力,但它起手便渾渾噩噩豁出命來,江隨雲倒是一時被壓了一頭。 如今對手豁出命來,反激得他全力施為,招式運轉之間竟越覺圓轉如意起來,眼見便可將屍蜈蚣斬做幾段。 正在專心過招之際,江隨雲餘光瞥見身後土中猛地竄出幾根肉筋,頂端鑲著紫黑色的骨刺,挾著一股腥臭直朝自己後心刺來。 慌忙間將身一閃,雖是避過了偷襲的這一刺,卻不料被正麵襲來的兩根骨刺在手臂上開了兩個大洞,一時吃痛,劍訣不由一散,前方巨劍光影登時潰散,收成一柄溫潤玉劍,叮淩淩掉落地上。 屍蜈蚣兇氣大熾,由手腳組成的大花和幾股肉鞭高高揚起,隻朝著江隨雲轟然砸下,江隨雲暗叫“吾命休矣”,不由張口大叫一聲“跑啊!”,卻是對文墨示警。 但他話音未落,空地上空明明晴朗的夜空中,無緣無故劈下了一道缸口粗細的大雷。 雷光奔湧而至,色分五色,按五行相生之理循環閃現。雷光兇猛,卻半點雷聲也無,直至劈到屍蜈蚣身上,也是悄無聲息地沒入那一身屍塊之中。 屍蜈蚣登時僵立原地,動也不動,俄頃,碩大的身軀猛地往內一縮,仿佛在它身子中間有個小小的洞口,發出龐大的吸力,將整個屍魔的身體旋轉碾碎,隻一息,便吸了個乾乾凈凈,原本石化的部分也碎成粉末,被一同卷走。 待得碎肉殘渣被吸光,那個小洞猛然一亮,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炸雷聲在江隨雲麵前陡然炸了出來。 江隨雲隻覺得一時間全世界都是轟隆隆的雷聲響個不停,昏了一昏,便被一股勁風掀出去了十幾步遠。掙紮爬起,便朝著文墨那邊望去,隻見文墨身前一字排開五張符咒,正發出刺目的五色之光,閃了幾下便化作飛灰飄散不見。 隨即見到文墨奔向自己,似乎在叫喊著什麼,但自己卻一時什麼也聽不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文墨上下打量了一遍,拍了兩張清穢符在江隨雲臂上,隨即又急忙朝著空地另一側奔去。過得一陣,便見他緊緊地抱著那隻被吹出去的玉雞轉了回來。 江隨雲忙運起靈力,往兩耳拱了兩拱,登時又能聽到些許聲音。隻聽得文墨一迭聲地喊道:“道兄!道兄!你可無妨?” 江隨雲運氣護住手臂傷口,翻身站起,大聲回道:“無事無事!你這是什麼招式!怎地如此駭人!?” 文墨說了兩句,江隨雲未聽清,文墨隻得大聲回道:“五雷符!我自己起的五雷符!” 江隨雲大驚失色:“屁的個五雷符!!你這是五雷他娘的轟頂符才是!”隨後頓覺失言,又大聲道:“不是!我隻見過!旁人的五雷符!最多也不過拇指粗細!也未曾見過你這般!五符齊出的用法!” 文墨又大聲回道:“我是自己琢磨的用法!沒人這麼用麼!” 江隨雲搖搖頭,隻覺得自己之前數十年的修道怕是修到狗身上去了,今日真是各種怪事聞所未聞。 先是一頭看起來屍王氣候都不到的怪物,居然用著屍魔級別的術法,而打將起來,卻又是連見過的幾頭屍魔都未必有如此強悍,再後來,這明明已是神智混沌的怪物居然尚能用計出招,全然不像師門所說一般,便是屍魔也未必有如此歹毒心機。 最後,眼前這十五六歲的少年所用的各種符文,一張張都似是而非。 江隨雲一邊運氣療傷,一邊琢磨心事。文墨坐在一旁,抱著那尊玉雞,默默不言。兩人坐得一陣,天慢慢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