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姨見孫陽明孫小公子在床鋪上,已是兩眼翻白,隻怕是再遲上片刻,便要一命嗚呼。當下心中一急,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情也隻能吊著這孩子的性命,害處反倒大過益處,可現下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她嘴巴微張,一顆鵝卵大的翠綠光球便被吐了出來。光球一離體,惠姨原本看來四十來歲的樣貌便漸漸淡去,似是一片漂浮幻影自她身上散了開來,露出一張妖冶美艷的臉孔來,此時看去,這叫做惠姨的女子,真實樣貌隻有人類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惠姨將光球籠在兩手之間,來回運轉了兩次,抬手將光球按在了孫陽明小腹之上,光球倒似沒有實體一般,慢慢沉入了孫陽明體內。光球入體,孫陽明呼吸倒是不似之前一般細若遊絲,漸漸沉重平穩了起來,隻是他臉上倒是慢慢一股青氣浮現,眉頭也緊緊皺起,似是正在經受極大痛苦一般。 惠姨將孫陽明輕輕自床上抱起,在他耳邊道:“陽明兒,惠姨把妖丹拿來給你吊命,決計不會讓你死去。隻是姨姨這顆妖丹毒性太大,隻能將你帶出府去找人醫治祛毒。唉,這幾日正趕上正陽節,姨姨也不知能帶你走多遠,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當下抱著孫陽明便自府院後門沖了出去。 ----------------- 文墨在街角坐了半日,正自百無聊賴間,忽聽得街上喧鬧之聲由遠及近傳來,緊接著便看到不少行人驚慌失措,從遠處連滾帶爬地往這邊奔走而來,個個驚叫呼號,有幾個膽大些的,口中大呼道:“妖怪!妖怪!” 文墨不知出了甚麼事情,便在心中發聲問道:“攬諸,出什麼事了?” 攬諸之前懶洋洋趴在墻頭假寐,喧鬧之聲一起,早已抬頭觀望,耳朵抖動兩下回道:“好重的妖氣。” 文墨奇道:“甚麼?” 攬諸已是站起身來,往著人群湧來的方向跳躍奔跑而去。文墨耳邊傳來素影的聲音道:“跑過來的人都帶著好重的恐懼之氣,想來是那邊出了個妖怪。” 文墨低聲回道:“妖怪?難不成檮杌打過來了?” 素影回道:“不像,若是檮杌,隻怕動靜不會這般小。” 文墨想了一想,正打算跟上去看看,卻見攬諸從屋頂之上又躍了回來,輕輕巧巧幾個縱躍,落在了文墨腳邊,抬頭道:“不知道是誰,看來不似大妖,隻是動靜好像是孫府那邊傳來的。”周邊一片混亂嘈雜,倒也無人注意到一個小小乞兒腳旁的一隻黑貓口吐人言。 文墨聽得攬諸提及孫府,心下一驚,忙喊了聲:“跟上。”當下抬腳往孫府那邊趕去,朱墨筆已是抽在手中。 一人一貓逆著人群往前擠了幾條街,路過他們身邊的行人驚恐之情倒是迅速褪去,沖擊之力已不似之前,倒是讓文墨前行不費什麼氣力。又走了幾步,隻覺得前頭一鬆,原來已沖過了驚慌逃竄的人群。 文墨抬頭望去,此處已是孫府宅子背後的街上。前麵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不少人,看身上衣物,除了尋常百姓,還有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倒在地上的人似是被外力震暈,口吐鮮血,其他人個個都是麵孔青黑,口鼻流著黑血。 攬諸叫道:“清穢符!快點,好毒的霧!” 文墨未等它叫時,朱墨筆已是轉動,幾道青色光符甩了出去,貼在了街道兩旁的墻壁之上。街道中漂浮的一層淡淡青綠色薄霧漸漸退了開去,薄霧散盡,光符亮了幾下,便悄悄隱沒在了墻壁之中。 霧氣散開,地上一道翠綠的濕線往遠處蜿蜒而去。攬諸走過去聞了幾下,回頭道:“蛇,蛇血。”又低下頭聞了幾下,口中喃喃道:“奇怪,怎地妖力如此微弱。” 文墨側頭望向一旁孫府後院的小門,門洞敞開,內裡也躺了幾個人。 文墨朝著攬諸使了個眼色,攬諸點頭,張口吐出一道白光。皓華轉了幾下,便立在了小門之前。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將其中一名小廝模樣的人輕輕踢了幾下,那人呻吟著醒轉過來。 皓華開口問道:“這位小哥,不知貴府出了甚麼事情,怎地門前如此混亂。” 小廝抬眼望見一個似是老秀才模樣的人,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神恍惚了幾下,漸漸變得清明,進而又驚恐起來,口中頓時叫道:“禍事了禍事了!小公子被個不認識的人帶走了!”隨後也不去理會皓華,轉身便往院內跑去。 皓華也被弄了個一頭霧水,當下隻得往文墨這邊看來,文墨聽聞那小廝口中叫喚,眉頭皺起,招呼道:“追上去看看。” 話音剛落,便有兩道白光自頭頂空中驟然劃過,往著地上蛇血蜿蜒而去的方向飛去了。 文墨身旁素影身形現出,對著文墨道:“是天華宗的人,他們追上去了,咱們跟過去怕是跟這幫人正好對上。” 文墨往腳上拍出兩道光符,道:“管不得那許多了,救人事大。”隨後也甩了兩道光符給素影,素影點點頭。攬諸和皓華閃入文墨投在地上的影子之內,剩下文墨和素影二人身形閃動,直往前方追去。 二人身形迅疾,沖至城墻邊時,見到城墻上已然被轟出了一個大洞,當下便從洞中疾速穿行而過,出城追去。攬諸在文墨腦海中一路指著方向,二人往外追了數裡地,倒是離著靈泉穀方向背道而行,順著汝河往上遊方向去了。 又沿著汝河往上追了幾裡,遠遠的已是能看到臨汝城的輪廓。文墨陡然聽到河邊一片樹叢之內一個小孩的聲音大叫道:“你們莫傷我姨姨!”文墨心下一動,便拉著素影往樹叢中鉆了進去,還未探頭,素影已是將鬥篷罩了過來,兩人隱去身形躲在一旁觀看。 隻見那孫陽明滿臉鮮血,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片好皮,但兀自倔強站在前麵,雙手撐開,護著身後一個女子。那女子上身看來是一個麵目嬌媚的窈窕佳人,但自腰線往下則是一條蜿蜒盤旋的翠綠蛇身。女子匍匐在地,不住咳嗽,身旁幾灘碧綠血跡,似是受了極重的傷。 孫陽明此刻身上也不像先前麻木無感,但疼痛卻也是一陣陣翻了上來,小腹內也是火辣辣的。但他此刻卻是強撐著不願退下。身後之人麵容雖是與往日不再相同,但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氣味卻是和惠姨一般無二,再加上之前她在自己耳邊說的些話語,孫陽明早已明了這就是一直以來待自己很好的惠姨。眼見著這三個白衣男子將惠姨打成重傷,此刻孫陽明隻覺得心中忿怒,掙紮著將惠姨擋在身後,朝著三個男子怒目而視。 孫陽明麵前站著三個白衣男子,卻是滿臉的不耐之色。文墨看去,正是當日在客棧門口追出來的三人。為首那名男子手裡提著把狹長的環首長刀,口中嗬斥道:“你這小兒好沒道理,我等見你被妖物所擄,特意趕來搭救,此刻你卻是阻手阻腳,莫要被妖邪迷惑了心智?” 孫陽明眼睛努力瞪起,惠姨在身後咳嗽幾聲,開口道:“陽明兒,你莫管我,你快走……” 另一名白衣男子喝道:“速速讓開了,若是誤了我等取妖丹的時刻,連你這小兒一並當作妖黨剁了!” 左側那名白衣男子笑道:“三師哥,咱們也犯不著跟個野小子這麼多廢話,此處荒僻無人,殺了便殺了,和妖邪混做一道,料想也不是甚麼好人。” 這三人正是天華宗大長老屈中月門下幾名弟子。當先的排行老三,名叫路自安,善使一口環首長刀。正是他在惠姨沖出孫府後院之時,迎麵撞見,一刀揮出,在惠姨右臂上開了一道極長的傷口,蛇血湧出,在小巷裡麵帶起一陣毒霧。惠姨見勢不好,又是逢著正陽節近,世間陽氣升騰,妖力本就翻騰難控,當下為了全速遁逃,隻得顯了妖身自縣城之中奪路奔逃而去。 路自安見有妖類現身,又是在手上抱著一名孩童,料想絕非是肅天院登記在冊的散居妖族。登時起了殺妖取丹的心思,當下便向著縣令私宅那邊打出兩道傳訊靈力,隨後自己追著趕了下去。 當時縣令私宅中有兩人正在休息等候,一位是那向著孫陽明嗬斥的白衣男子,名叫藍建方,乃是大長老門下排行十四的弟子,另一位則是笑著說話的那人,叫做林世君的,排行最末。二人皆是掛名臨汝肅天司監事,此次路自安從天華山來汝州辦事,便是這兩人負責接風掃塵。一收到路自安的傳訊,當即從宅中趕出,一起追了過來,等趕到之時,孫陽明已攔在惠姨身前和路自安對峙。此刻三人覺得這小孩自不量力,心中都是動了殺心。 文墨拉著素影隱在一旁,在心中和攬諸急急說道:“出手之際務求雷霆萬鈞,我不知道這幾人的深淺,咱們務必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攬諸應了一聲,文墨向素影使了個眼色,趁著孫陽明在前麵哭喊大叫,低聲道:“一、二……” “三”字還未出口,遠處樹叢中猛地沖出一條大漢,口中喝道:“瓜皮們!看打!”身形飛在空中,連續幾腳直踢向站在一側的藍建方,正是之前在城外等待接應的英雄。 英雄躲在城外樹叢之中,蛇妖惠姨轟破城墻沖出來之時,他算是第一個看到,見到昨日送回來的小孩被一個蛇妖護著在前麵逃命,三道白芒在後緊緊跟隨,英雄隻覺事有蹊蹺,便跟了上來。 到得此間,蛇妖被後方追擊的三人轟出幾道法術擊在了背心之處,口中狂噴碧血,落在塵埃。懷中的小孩被這般震動一下,反倒是醒了過來,掙紮著爬起,擋在前麵。 英雄前日裡是見過這幾名天華宗門人的,此時聽得幾人話語兇悍,心下一股怒氣勃發,從林間猛地沖了出來。 英雄淩空幾腳踢出,勢大力沉,藍建方倒也非庸手,伸手連打帶消,幾下將英雄踢擊擋在一邊。三人見林間突然殺出一個幫手來,料想那蛇妖重傷,跑也是跑不掉的了,便將孫陽明和惠姨二人晾在一邊,轉過身來專心對上英雄。 英雄落地,知道自己乃是以一敵三,務求最快擊倒一人,不然也是棘手萬分,但他心性豪氣,挑人最喜挑武力最高之人動手,加之一身橫練,倒也對其餘二人未曾太過放在心上,料想壓住了三人中最強一人,其餘兩人也不敢太過激進。當下雙足在地上用力一踏,沖著路自安沖撞而至,雙拳前後擊出,神速異常,拳風所及之處已是帶起隱隱風雷之聲。 路自安心下吃了一驚,卻不知是哪裡沖出來這麼一個粗壯漢子,手底下功夫硬橋硬馬,實難對付。當下靈氣自丹田調起,引至手中長刀上,一套天華宗名揚天下的“關鎖金橋”刀法使了出來,專事防禦,架擋封拆,帶起陣陣霜風之氣。英雄卻也不懼他手中利器,一雙拳頭擊打在刀上之時,挾著風雷之勢,竟是陣陣金鐵交鳴之聲,直震得路自安虎口發麻,心下暗驚。二人拳起風雷、刀卷寒霧,你來我往鬥在一處。 英雄和路自安拆鬥之間,天華宗三人借勢挪動身形,圍作成一個三角之勢,將英雄堵在正中。藍建方抽出腰間一柄青銅闊劍,林世君自背上抽了兩柄鑌鐵虎頭鉤出來,二人自兩側慢慢包圍上來。 隻是英雄和路自安激鬥正酣,身形變換疾速,無論是兵刃拳腳,還是法決咒術,一時都難遞出,隻恐傷了同伴。藍、林二人在原地僵持片刻,互相使了個眼神,腳步挪動,竟是打算先去將孫陽明那邊料理了,一來此行目的本就是蛇妖毒丹,二來擊殺小兒妖女想來必能擾亂這大漢心神,於戰局自然有利。 林世君腳步剛剛往一旁挪去,忽然覺得心中無來由一陣哀傷,肺中一陣刺痛,又是一陣寒涼,身形為之一頓,抬頭隻見藍建方眼神呆呆望著自己身後,連忙回身看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隻見得一個峨冠博帶的蒼老之人不知何時站在場邊,白發長長披在身後,形容枯槁,滿麵愁苦,多看幾眼自己都難免要垂淚哭泣。 老人一手提著根哭喪棒,一手舉著麵招魂幡,幡旗朝著這邊微微晃動幾下,藍建方和林世君二人頓覺心神搖動,魂魄似乎都要離體而去一般。林世君修為乃是三人中最淺,頓時雙手垂下,腳步抬起便往那老人身邊走去。藍建方是眼見得老人自空氣中陡然浮現,心中已是有了準備,當下急忙運起清心定神的法決,往前跨了一步,探手將林世君拽了回來。 老人自然便是悲倀皓華,他見魘術隻是起效了一瞬,心下暗嘆一聲,便收了幡旗,輕聲說了一句好了。藍、林二人突然又覺得心中滿溢翻騰的悲傷之情頓時消散一空,簡直就似被人自心底裡活活抽走了一般,心中頓時覺得好似被用刀剜走了一塊,空落落難受到要死。 還未等二人緩過神來,突然又覺得好似被人灌了一股泥水,悲傷之感又填滿整個胸腔,攪動翻騰一陣後,滿溢的悲傷又被抽取一空。還未喘口氣,一股悲傷之情便又灌了回來。 素影隱匿身形,在一旁和皓華二人玩得興起。又來回了幾輪,藍、林二人腳下虛軟,當場一口血噴了出來,隻得將兵器拄在地上大口喘氣。文墨見二人已是被傷及肺經,便從素影鬥篷中閃身而出,腳下光華微動,須臾間便從樹後閃到了藍、林二人身前,隨後雙手揚起,掌中電光流動,早有兩張雷符輕輕按在了藍、林二人頸後。 藍、林二人抽搐一陣,趴倒在地,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