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跨百年,如今從頭再登山。 秋風罷盡梧桐葉,昔日少年已白頭。 那道人深陷著回憶,眼光沿著石道,望著遠方,忽的箭步輕移,如那離弦之箭,順著石道即走。 羊腸故道今猶在,玉殿一別,故人是否已老,一身殘軀,如今在訪,實在忐忑,孤身漂泊,又能否安魂。 昔年鴻鵠誌,今已做了古,百年少有為,如今更愧羞,不敢與人言,羞與他人說。 “猶記當年得授業,有安定天下之心,如今盡力而為,時光匆匆而過,縷縷青絲換蒼髯,仗劍百年,於天下蒼生了無寸功,唯有授徒些許,不絕傳承罷了。” 身前大碑刻道玄,道人取下腰間酒,豪飲三大口,左手輕撫大碑上,縱然一嘆,回頭猛登山。 妖魔鬼怪磨劍鈍,多年不變平常心,如今又起波瀾意,抬頭便見……大師兄。 老道立於石階下,唇齒微動,卻難發聲,互相打量,猶自沉默。 那山上下來的老道順著石階從山上一步一步走下來,須發皆白,老態龍鐘,瞇著雙眼,帶著些許笑意,手上帶著個拂塵,鞠僂著腰,平淡開口言:“回來了,百索!” 石階下的老道點了點頭,心底一涼,同時亦低下了頭,像一個要被訓誡的孩子。 卻未料那白發道人不發一言,轉頭上山,這下可把百索老道嚇了一跳,忙忙跟上,輟在身後,小聲言:“師兄,師兄,您且罵我幾句,何必急走呢?” “罵你盜走宗門寶物?還是射傷玉今遠走?” 那白發道人轉頭一把掌摔到了百索道人臉上,“混悵東西。” 昔年年少入山,百索老道便是被此人引入山中拜入門墻,添衣吃食,具有大師兄安置,道上有不求甚解處,先問其人,不解,再問吾師。 即如師,又如父,不過如此。 百索老道悟著臉,心中忐忑,懼於此人威嚴,卻不敢再言了。 “你是要該罵,上山學道,我是怎麼教你的?當初上山的承諾被你喂了狗了?”那人怒視,嘴裡帶著質問,見百索不言,更是怒的甩袖而走。 看著他轉頭往山上走,百索緊步跟上,望著他的背影,彎曲的腰,沉默無言,隻是心中默念:“沒想到我這般老態,再次登山,依然是大師兄帶我。” 二人拾階而上,大師兄多有開口,言語責罵,百索老道俱是受著,不敢反駁,忽聞其開口言。 “你的事情,師父說,要親自懲處,他老人家算到你會回,故而派我來接你。” 百索老道身形一震,問道:“師父他老人家,還在?”想當初拜師時,師傅便已老邁,如今,自己認為大師兄尚在,已是一件大喜事,可師父?怎麼可能?心思轉瞬百轉,各種念頭紛飛。 白發老道轉頭看著百索老道說:“說什麼胡話。啊?”作態又要發怒。 “呃,這些年,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等會見著不就知道了,看看你那身形枯朽的樣子!”修行修行,這些年都修到哪裡去了? 那領頭的老道人袖袍一甩,拔地而起,化作一道虹光,百索老道緊跟其後,直入雲宵。 撥開雲霧,山中一處仙宮現於眼前,大師兄領著百索直接來到了一處上書紫權殿的殿前,前去拜見恩師道玄真人。 百索神色恍惚,四處打量,又聞到了少時修道常聞的藥香,向前幾步,便見一老道人,在一藥爐旁打坐,老態龍鐘,似惹了瞌睡蟲,頭一點一點的,百索見著其人,當即下跪,雙手向前撲去,頭貼於地。 “師父。”這一聲恰似遊子歸鄉輕喚了一聲父親,飽含哀思,這一別,該有百多年再未喚過了“不孝弟子,百索,歸山前來覲見。” 真人始似醒來,抬眼看著跪著的人,袖袍一揮,百索隻覺身上一輕,背於身後的擊龍弓,便被真人收於袖中,隻見其開口問道:“百索啊!你在山中修了多少年的道?”言語輕微若蚊,在這空曠的大殿內卻有回音。 “得恩師垂憐,弟子曾在山中修了二十四年。”百索不敢怠慢,立即回答。 真人眼睛微微瞇起,悠悠一問,言“那二十年多年,我都教了什麼?” “尊師親授大道,使人明理,世間的道理,為人處世的本分,恩師沒有不講的。” 真人頃刻站起身來,隻是虛握,一條長鞭便在手中,呈玄黑色,頗為細長,“既如此,我可有教你盜門中寶物,忤逆師命?”一鞭即下,玉闌老道身後皮開肉綻,傷口宛如一條血色蜈蚣,肉體玄胎中,更是散了一枚道炁,修為大損。 百索老道忙忙安撫體內靈氣,恩師如此震怒,心中懼怕,雙手暗中已然發抖,良久垂淚開口言:“不曾有。” “可有不敬尊長,同門相殘?”又是一鞭,力可見骨,血濺四周,鞭上猶有血影。 百索老道再答:“不曾有。” “哦?那你是明知而故犯?”真人一鞭接連一鞭,似雨點般連綿不絕,拍在背上,也無留手,力道沉重之極。 百索老道跪在地上,一聲不吭,盡皆受著,臉色變得蒼白,額間冒起了虛汗,背上更是染紅一大片,浸潤在衣服上,然後一滴滴滴落在大殿裡。 真人心中猶有不平,玉逵見得火候已夠,連忙向前相勸,“師傅莫急,師傅莫急,您老切不可妄動心神,為這逆徒,不至於這般勞心勞力,不妨明日再喚來抽上兩鞭。” 三步並做兩步,雙手便把黑鞭架住,“如還是不解氣,不妨讓徒兒來,包他皮開肉綻。” “你……?”真人看著玉逵道人,“怕不是隻打出點皮肉功夫,便讓他給過去了。”說完手中用力一拉,玉逵手上頓現一條血痕。 阻之不及,玉逵道人亦無他法,師父這是動了真怒了,隻希望下手輕些。 又受了十幾鞭,真人開口言:“嗬,虧你還有點骨氣,要是你今天敢開口求饒,我這條鞭子抽不死你。” 百索老道聞言答話,虛弱抬頭開口:“是徒兒不孝,師傅責罰徒兒是應有之理。” “你還有心思開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怕還是不夠痛啊!”原本停下的鞭子繼續抽下,身後已被打成肉泥,才堪堪停下。 “將他扔出門去,我不想再看到他。”真人持鞭轉頭發話,聲音既威且冷,隻餘一個背影。 玉逵嘆氣,拜別恩師,扶著百索道人出門庭而去,這百年過去,恩師脾性難改,這一動怒,怕是身神都亂了,也不知道要休養到什麼時候,扶著的這個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剛剛出的門庭,玉逵便為百索師弟探起脈來百索,百索身雖傷重,可無有暈迷,內視自身,直言可惜,嘆起了氣來。 “師弟何必嘆氣,修為沒被散去,隻散了那些先天真炁,先天返後天,以氣補形,倒補了你幾年壽,有何不好?” “此物難求甚妙,若能傳於後人,又豈會值這幾年壽。”百索嘆氣是處,便在於此。 “終是外物,自身修來尚能自持,你置於體內大關,不是平白的耽誤修行嗎?” “師兄不曾有過,自然不知其中玄妙,唉,隻要把控得當,影響又能有多少呢?可要把此物落於‘神通’兩字上,唉呦,師兄你輕點。”玉闌老道轉頭,便見玉逵黑著臉,連忙打了個哈哈,又把頭轉了回去。 “痛,現在知道痛了?這已是念在你的年老體衰,要是年輕那會,哼哼,得把你的骨子都抽散架了,才好叫刻骨銘心。” 玉逵神情又冷冷說:“如今已無此物,我也懶得與你爭辯,待我為你去找丹黃師弟尋些藥來,你暫且回……弟子居吧,你應是還記得。” 玉闌老道神色蕭索回曰:“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