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地域廣袤,南麵多平原河穀,北麵多山脈絕地。 先皇已葬,新皇初政,決意革新,於是針砭官員腐敗之風,由於下藥過猛,一時間朝局混亂,地方上更是詭事連連,人人自危。 …… 長長的車隊在崎嶇的山道上緩行,前後皆有百餘兵士,左右也有騎兵來回巡查。 其中一輛馬車簾子被掀起,一個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將頭探出。 “白將軍,此地離唐城多遠?”中年男子喊道。 隻見一個身穿玄黃鎧甲的青年男子驅馬到近前,恭敬地回道:“回稟周大人,此地在封龍山脈最北末端,是平州最大的修仙宗門蓮道宗的地界,再往北行大約三百裡便是唐城了。” “喔?竟是到了這裡。平州混亂至此,多有蓮道宗在暗地裡推波助瀾,我等還是低調行事,繞開蓮道宗吧。”周姓中年男子瞇著眼說道。 “喏!” 周姓中年男子放下簾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 “官人,你沒事吧。” 馬車內很寬敞,長約兩丈,有婢女伺候在側,另有一打扮得體的豐腴婦人坐到中年男子身邊關切地問道。 “無妨,隻是,到現在我仍舊不明白,當今聖上為何要派我這麼一個文弱書生來治理邊城,而且還是頗為燙手的唐城。想我周浮海半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了能夠進皇城入仕的資格,不曾想又要再趟泥沼。” 說到此處,中年男子悵然若失。 “官人莫要頹廢,赴任已成定局,還是著眼於如何在這亂世中自保吧。好在皇上派了不少仙衛,尤其是柯仙師,可是二品,有他在,我們想必不會有什麼大的危險。” “但願如此。” 夫婦二人長籲短嘆之際,車隊改道,朝西北而去。 地上石子頗大,馬車顛簸的厲害。 其中車隊的末尾,一輛馬車之上,有兩人在拌嘴。 “表姐,你看看自己胖成什麼樣子了,還偷吃我的糕點,我真替舅母擔憂,好好養的女兒將來沒人要。” “周小野!我哪兒裡胖了!吃你點兒東西,還沒怎麼著就跟我嘰嘰歪歪,討打!” 隻見一個長相白凈,身材卻粗大的二九女子掄起拳頭就砸在一個瘦弱的少年身上。 “哎呦!疼!周瑾!你真打啊!” 周小野連滾帶爬躲過周瑾的連環攻擊。 而周瑾不依不饒,作勢又要動手。 這時馬車忽然停下,周瑾腳下不穩整個人砸將下來。 周小野嚇得麵無血色。 碰! 周瑾將周小野整個身子壓在身下,兩人四目相對。 “咦!竟然不重!軟軟的。” 周小野用手掐了掐周瑾的腰,手感頗佳。 周瑾則臉上出現紅暈,急忙側躺在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發生了什麼?” 周小野起身,走下車。 殘陽已逝,天色昏暗。兵士隔一段距離點著火把,照亮一片路。 “公子,前麵似乎被人攔了路,這個時辰,這樣的山道,該不會是遇見強盜了吧?” 一個小斯猜測道。 “強盜?這可有兩三百個明晃晃的士兵,還有仙師坐鎮,你呀,別亂猜了,有這功夫不如學學怎麼熬好湯,精進一下廚藝。”周小野打趣,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公子,阿牛已經在努力了,是你進步太快了,尤其是那梅花糕,溫涼、可口,而且甜而不膩,讓人吃了還想吃,根本停不下來。”小斯阿牛說著說著咽了口唾沫。 這時,其他馬車上也下來了不少人。 後方下來一對兒母女,兩人一個溫婉成熟,一個左看右看很不安生。 “母親,姐姐。” 周小野遠遠地施了一禮。 而對麵的兩個人隻是輕輕點頭,便不再看他。 周小野見狀,苦笑。誰讓自己是死皮賴臉跟來的呢。 一場皇權之爭,致使父親成了一枚棋子,被迫卷入其中,便再也身不由己。可惜,他站錯了隊,慘遭禍事。 本家人丁稀薄,眼看著家道中落。幸而有一個家世不薄的嫡母,在舅父幫忙處理家事之際,周小野非常殷勤,很快就得到了舅父的青睞。 為了保住他這一點血脈,便替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改性,不再姓郭,而隨了嫡母的姓。 隻是,無論他如何殷勤,這對兒母女似乎不買他的賬,十分冷淡,這讓他非常的無奈。 不過,他很感激。正是因為這對兒母女,他才有了合理的身份融入其中。 周瑾也從馬車上走下來,站在周小野旁邊,嘴裡還在咀嚼著什麼,含糊不清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周小野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搭話。 這時有騎馬的兵士趕來,邊走邊喊:“前方遇險,就近駐紮,小心周遭,不得亂跑!” 一遍通傳過後,人們開始忙碌起來。 找了一塊空曠的地方紮下帳篷,生火做飯。 雜役就近拾柴,婢女伺候一眾老爺小姐。士兵十人一組,有序巡邏。還有喂馬的,駐守的。 周小野閑來無事,走出帳篷,四下晃蕩。 走著走著,他看到了一群人進了舅父的主帳,這群人都是仙師,聽說是皇帝賜給舅父的仙衛。 可惜,自己沒有資格參與其中。 繞了一圈,終於看到了個熟人。 此人正在往火堆中加柴,是個頭發斑白的老頭,一身粗布短衫,手腳很是麻利。 “劉叔!” 周小野跑到近前。 “公子,你怎麼跑出來了。”劉老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周小野。 “閑著無聊,對了,劉叔,你可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見巡邏的士兵都很緊張,就連仙師都驚動了。” 周小野幫忙搬柴。 “嘿!這年頭碰上什麼事都不稀奇。老奴也是聽說,黃昏的時候,蓮道宗的人攔下了我們的車隊,說是前方村鎮正在鬧屍災,上千百姓變作力大無窮的僵屍,見到活人就咬,錯!見到任何活物,不管是老鼠臭蟲全不放過。” 劉老頭沒有太過激動,火光照在他褶皺的臉龐上,映出佝僂的影子。 周小野則吃了一驚。 自小他便跟隨父親辦公,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聽說了一些詭事。 說是詭事,其實也是仙禍。 天地有靈氣,能助凡人成仙,亦能讓凡人成兇。 兇就是沾染靈氣而來的惡變,例如屍變,還有魂變,甚至還有奇形怪狀的獸變。 這些變異的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兇。也正是因為這些邪惡無比的兇物,才使得凡人與修仙者緊密連接在一起。 想到此處,周小野忽然愣住,手摸在胸口,像是一下子恍然大悟,又像是想到了關鍵之處,還差一絲便要想通。 劉老頭沒有打攪他,默默走向另一處火堆。 而周小野的思緒已經飛到了一年前。 那時,他還姓郭,父親郭嘉出身寒微,靠一己之力在仕途闖蕩,升至四品遊探郎,一時榮耀。 何為遊探郎,乃是巡查探案的最高官職,掌握一定的兵權,能管束地方,亦能監察百官,是個得罪人的差事。 似是覺察到自己前途未卜,父親臨行前,曾叮囑過他一些話。 “野兒,自小到大,為父都沒管教過你。如同那散養的野孩子,好在你沒有學壞,我很欣慰。” “此行,很苦。為父隻能一人上路,莫要怨我。如果有可能,來年春暖花開,我將歸來。” “你胸前的吊墜,是你娘特意尋來的,切記,一刻都不要離身,等到哪一天,我為你尋來高師,為你調理身體,你便能修仙了。” “嗬嗬,你有絕佳的靈根,自然可以修仙,隻是你身體有些不足,需要調養。” “好了,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不要過於較真,要想在這世上活著,需要變通。我,走了。” …… 一句句話語言猶在耳,如同旱地響雷。 他似乎明白了父親的話,自己身體出了岔子,之所以能夠安然無恙的存活到現在,似乎全賴這吊墜上的石頭。 先天不足,還是因為什麼造成的? 周小野不得而知,唯一確定的是,自己的父親再也回不來了,也不會有什麼高師來為自己調養身體了。 一切都要靠自己。 他想到了仙禍,想到了同樣身體出了岔子的那些凡人,屍變、魂變、獸變,甚至還有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惡變。 難道自己的身體也是仙禍引起的?他想到了自己的資質,在他七八歲的時候,有仙師親自檢測過他的身體,直言資質絕佳,靈根上品。 那時,仙師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體的不足。 正是這種不足,讓他無法修行。高深功法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卻隻能當做一首詩、一段詞。 火苗爆燃,竄起老高。 灼熱讓他驚醒,既然不能確定,何不冒險一試。 看了看滿天的星辰,心情說不上好與壞,搖了搖頭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為了避免有人打擾,特意將門簾用繩子固定住。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取出胸前的吊墜。 燭光掩映下,金絲包裹的那顆普通的黑色石頭沒有任何變化。 他將吊墜放置在地桌上,自己慢慢遠離。 一步,兩步,三步…… 前幾步,身體沒有絲毫異樣,而後退到第十步時,忽然他感覺到一絲痛楚。 這種痛楚像是來自靈魂深處,一潭死水被一顆從天而降的巨石砸的波瀾起伏。 波瀾化做驚濤駭浪,不斷翻湧。 視野有些模糊,手臂上出現了黑色的鱗,手掌變得粗大,臉頰上似乎長了毛發。 周小野在掙紮,這一刻,他很渴,也很餓,像是渴了三天,又餓了三天。 想,吃肉。他歪了歪頭,鼻子嗅到了鮮血的味道。 記憶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唯一能讓他記住的隻有父親留下的那句話。 “你胸前的吊墜,是你娘特意尋來的,切記,一刻都不要離身。” “娘,娘!” 他喃喃自語,聲音變得沙啞。 跪在地上,扭動身體,一時僵持在原地。 …… 與此同時,漆黑的夜幕之下,離此地七八裡的村鎮上,那些兇惡的僵屍不約而同的停下了之前的動作,扔掉吃了一半的老鼠,拋下牛羊的殘屍,或是從墳墓中破土。全部朝著車隊駐紮的方位狂奔。 天上有一艘飛舟,長約五六丈,裡麵墨玉鋪地,銀絲飛線,不知何種材質打造的骨架,看上去甚是奢侈,更有說不上來的靈秀之氣。 飛舟上,有十幾個人,全部被地上的動靜驚動,從打坐中起身。 “詭異!這些僵屍,怎麼全部跑了?” “這個方向,不好!它們好像通過某種手段,聞到了那裡有大批活人聚集。要阻止它們!” 為首的一個長臉的青年,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隻吩咐道:“林師妹,你飛得快,快去通知那裡的黃師叔,要做好準備。其餘人,隨我下飛舟,斬屍!” “是!” “殺!” 隻見一個秀麗的女子腳踩一塊五色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向車隊方向極速飛行。 其餘人,全部亮出隨身法器,各自尋僵屍廝殺。 隻是這些僵屍力大無窮,一跳五六丈,根本沒有理會他們的攻擊,瘋狂的奔走狂跳。一時間,截殺變成了追殺。 從高空看去,地上匯聚而來的僵屍已經不下一千,幾乎所有屍變的僵屍全部出動。 使得一眾修仙弟子苦苦追擊,卻顯得徒勞。 …… 另一邊,周小野開始動了。 他掙紮著起身,向著那吊墜的位置走去,隻是每走一步都要停頓良久。 血肉在絞動,撕裂的痛感沒能讓他清醒過來,僅憑著那最後一絲本能,與惡變的身體在對抗。 終於,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摸到了吊墜,觸及到了那顆黑色的凹凸不平的石頭。 忽然,這棗核大小的石頭發出一抹紫光。 紫光浸入周小野的身體,使得他的身體變得半透明起來。 能看到蠕動的血肉,乾枯的經脈,五臟六腑停止了運轉,取而代之的是一團黑色的液體,這些液體所侵犯之地都發生了異變。 紫光自動遊走在周小野的身體中,所過之地黑色的液體蒸發消散,血肉在自動修復,表皮的鱗片在脫落,毛發在枯萎化成粉末。 記憶在回歸,周小野逐漸清醒,愕然地看著手臂上尚未脫落的鱗片,沉默不語。 原來,自己已非人。 原來,自己已然成了兇物! 原來,自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