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談判交給金秘書,觀南繼續在小鎮瀏覽。 他要結合已有分鏡,確定具體的拍攝位置。 距離電影節報名截止還有4個月,留給觀南的時間遠沒有這麼多。 四個月是拍攝加剪輯時間。 剪輯是影片的重要一環,鏡頭可以平淡樸實,剪輯必須妙手生花。 好剪輯師難尋,短期之內又有外力阻礙,觀南輕易尋不到靠譜的剪輯師,隻能自己上。 上一世為了提升拍攝能力,他會定期拉片,學習經典影片的處理方法,《狩獵》也在學習列表。 對原剪輯師的手法,觀南略有了解,可以復刻個80%,順帶改善下影片前半段敘事緩慢的小問題。 這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好處。 觀南想到另外一件事情,3月31日,戛納電影節也是此時間點截止報名,魔都電影節算是跟戛納撞了個正著。 有能力的大導演肯定去戛納,魔都算是撿人家不要的殘羹剩飯吃。 等這部影片拍完,他也要跑路去戛納,重來一世怎能不踏足歐洲三大? 他不光要踏足,還要將三大統統拿個遍! 美好的12月夜色,觀南走在羊腸小路上,稀疏的路燈照亮前路,清新的空氣在鼻腔與肺部遨遊。 “前麵的徒步者,你等等——”身後傳來兩聲呼喚,觀南轉頭一看,一位露營者站在帳篷邊揮手。 觀南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最終指著自己:“你在叫我?” “對呀,不然還能是誰?”露營者小跑到他身前,“你來之前沒有做功課?”他指向遠處,觀南順勢看去。 教堂穹頂的遠光露出個明亮尖角,在沉沉夜色中極為醒目。 “這座度假小鎮的主人仗著包下了山林,不讓我們這些露營人在附近駐紮,嫌棄我們盤不活客流,是我們盤不活嗎?分明是他太吝嗇,但凡他大方一點,我們這群——” 悠閑的散步時光,觀南不想被外人打斷。 他直截了當:“以後你們大大方方地來,不會有人再來阻攔。” “?” 露營者很懵逼。 大兄弟吃個幾個花生米,喝了幾盅酒,臉還沒有紅,怎麼開始醉酒說胡話? 他不能理解,他大為震撼。 “不用感謝我,應該做的。”觀南絕不驕傲地頷首,轉身繼續溜達。 “哎,你等等,我話還沒有說完。”露營者再次叫住,指著他右邊褲腳:“那是你的狗嗎?” 觀南低頭一看,正對上一雙豆豆眼。 這是一條看不出品種的土狗,灰撲撲的毛發結成一縷縷,左前肢不自然下垂。 見觀南注意到它,小狗微微向後蹭了兩步,又因為沒有力氣,哐嘰倒在地上,露出還算雪白的肚皮。 “嗷嗚~”它奶裡奶氣地叫著。 “合作愉快,希望您以後不要在我家老板麵前出現。”金秘書抽回轉讓合同,讓保鏢們安全“護送”富商離開。 回頭看見自家老板用標價15萬的外衣裹著個不明物品,快步走向直升飛機,一雙眼睛警惕環顧,雙腳捯飭得快要冒煙,生怕被別人發現。 “……” 金秘書環顧現場,人人都在裝眼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明目張膽跑過的“鬼祟”人影。 這可是自家大老板,這座小鎮的持有人,他想玩“偽裝”,其他人除了配合就是配合。 金秘書同樣裝起眼瞎,隻是她做得更絕。 哪怕在直升飛機上聽到細微的動物嗚咽,她也全當風大耳聾,什麼都不知道。 觀南順利將小狗偷渡回家,在將狗狗交給管家照顧後,他忍不住炫耀。 “我的偽裝技術太好了,擱在以前肯定是間諜組織頭牌。” 老管家看向金秘書:“老板今晚喝了幾兩酒?” “……” 跟這群沒喜感的人無話可說,觀南上樓睡覺, 身體一接觸到鬆軟的床鋪,甜美的夢鄉隨之而來。 第二天清晨,他睡眼惺忪地下樓,朦朧間看見老管家拿什麼黑乎乎的東西逗弄花花,它那條瘸掉的左前肢活蹦亂跳,精神頭比觀南都大。 “?” 這年月連狗都會騙人? 觀南蒙頭轉向,來不及詢問,趕忙去到試鏡酒店,當他看到莊曉夢介紹來的影帝時,恨不得摔門回家。 不,比起狗,還是女人更會騙人。 觀南指著麵前的中年男人,半點麵子沒留,“你說給我介紹個影帝,這就是你介紹來的影帝?” 莊曉夢今日換了身正紅色的毛衣裙,黑色的皮帶勒得小腰又細又瘦,好似一柄彎刀。 “從文華,從業23載,總共拿過兩個視帝、一個影帝,業內好評無數,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她一邊介紹,一邊示意從文華也說兩句話,別傻站在一旁。 從文華拘謹問好:“導演你好,我非常喜歡這份劇本,希望能夠跟您合作。” 他是個消瘦的男人,有著“視帝”“影帝”的名頭,卻沒有紅氣養出來的矜貴,隻有鬢角的斑駁星點。 在觀南印象中,他曾經是個很出名的演員,長相不錯、有演技、敬業、運氣也足夠好。 直到8年前爆出酒後駕駛,事業立刻一落千丈,該解約的解約,該賠款的賠款,隻有在盤算慘遭塌房的明星時,才會被偶爾提及一嘴,語氣也大多是嘲弄,並非正向評價。 現在活躍的老演員很多,與一潭死水的青年演員圈不同,老演員的圈子那叫一個卷。 大家拚身條、拚演技、拚保養,什麼都拚,努力開啟事業第二春。 一位早年塌房的影帝,激不起任何水花。 從文華很清楚觀南產生的誤會,“導演,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我當時確實喝酒,可我請了代駕,車子開到小區門口,代駕忽然叫我自己把車子開進小區,我沒想太多就照辦,誰曾想交管立刻就到。” “……後麵的事情,您也都知道了。警方當年並沒有給我定罪,也曾在公共平臺澄清這一事實,隻可惜輿論已經不在乎。” 類似的話他重復過很多遍,再次提及隻有疲憊,沒有任何澄清真相的正麵情緒。 魚鉤在腦海中蕩了一下,觀南雙眸逐漸亮起。 “你再解釋一遍。不,其他人都出去,我要直接試鏡!” 這個疲憊的、對這世界無話可說的姿態,非常符合人物前期的狀態,主角被忽然發生劇烈變化的世界推著向前,無奈且無措。 他企圖解釋,無人聽從;他嘗試對峙,無人在意;警方還他清白,無人不在乎。 全鎮的居民陷入一種詭異的狂歡,以傷害另外一個人的方式,去完成這場對自我尊嚴以及地位的確認儀式。 他是犧牲品,是被獻祭的羔羊,是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 試鏡效果很好,比觀南想象得更好。 哪怕有成片做底稿,從文華演得也不比麥克斯·米科爾森差,甚至多了分真情實感的委屈。 他確實因為流言蜚語而事業全毀,太懂百口莫辯的滋味。 觀南滿意頷首,象征性地討論薪酬,“你現在拍一部片子要多少錢?” 從文生豎起一根手指。 “一百萬?” “不是,是十——” “一百萬就一百萬。”觀南不在乎地揮手,“找法務簽合同,簽完後來找我。” “!!” 從文華走出套房,妻子冷秋迎上,張口想要詢問卻又咽回去,嘗試復出的這些年,他們已經品嘗過足夠多的失敗。 “沒事,這次不成功還有下次,總有導演用伱。” 從文華朝妻子搖頭,“不用等下次了,這次就行。” 冷秋眼底泛出淚花,“我就知道……嗚嗚嗚……這一天終於、終於來了!” 從文華摟住妻子,溫聲安慰:“別哭了,得給公司打個電話,簽合同要通知他們。” 從文華身上還背著經紀公司的約,雖然一年到頭也不給介紹活,好歹掛著公司名頭,墜在娛樂圈邊緣。 在夫妻倆看來,事情到了這一步,十拿九穩,公司沒理由不答應。 他們給自己攬活,公司乾抽提成,這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白送的錢呀! “公司不同意,上麵不建議你們跟觀南接觸,他精神狀態不太好,再加上……咳咳,某位領導打過招呼,”經紀人將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別人聽見,“應付應付就得了,別太認真,為了小卒得罪大佬,不值得。” 冷秋臉色很難看。 從文華摁住妻子:“簽約的時候公司說好給我定製個影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一晃快十年了,公司打算什麼時候兌現承諾?” “這個……”經紀人支支吾吾,“哥,這事我做不了主,你也知道自己的名聲,你拍戲沒有人看。再說這是上頭的決定,你找我個打工人也沒有用啊。” 從文華知道,一如他知道公司從來不打算幫他翻身,將他留在公司隻是為了立厚道人設。 一位過氣的、聲名狼藉的影帝從來不值得任何資源。 “如果我一定要簽合同呢?” “……那公司可能要跟你解約。” “那就解約吧。” 這句話說出來輕飄飄,從文華卻宛如去了塊心病。 他掛斷電話,轉頭朝妻子苦笑,“抱歉,沒有提前打招呼就做了決定。”他停頓一下,“我很想演這部片子。” 他的眼眶酸脹難耐,有什麼灼熱的東西從裡麵掉落。 “當我那個劇本,看到主人公的遭遇,好似有人將我心中說不出來委屈統統吼出來,一位陌生人在我相同的境遇下,將這份觀感訴諸於筆尖,現在又要將它訴諸於影像。我不能錯過它,我真的不能……” 冷秋環抱住丈夫,任由淚水浸潤衣物。 走廊盡頭,莊曉夢注視這對夫妻,看著他們宛如困獸般抱團取暖,有種感同身受的窒息。 她和他們都是棄子,是那座繁花似錦的“娛樂圈”棄子。 等到夫妻倆平靜,莊曉夢才走出拐角,招呼兩人上酒店天臺。 “導演說在那裡集合,帶你們一起去拍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