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不是選擇的選擇(1 / 1)

觀南安排好一切,坐回導演椅,等著顧師傅返回拍攝。   他調查過這位顧師傅,拍攝風格樸素、能力不錯、偶有靈光一現的好鏡頭,跟許多大導演合作過。   然而,他卻忘記這一件事——在恨不得將攝影師當成固定資產的劇組,一位有閱歷有能力的老攝影師怎麼會跑單幫?   30分鐘後,看著依舊空無一人的主攝影機,觀南忍無可忍。   “金秘書,去把顧師傅給我逮過來。哪怕死在廁所,也把屍體給我帶來。”   好消息,顧師傅沒有死在廁所。   壞消息,顧師傅喝得醉醺醺。   哪怕被兩位黑衣保鏢架到現場,又被“咕嚕嚕”扔到觀南腳邊。   這醉漢也隻是翻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竊竊私語的劇組在他呼嚕聲中鴉雀無聲。   副助小顧急得滿頭大汗,跪在顧師傅身邊推搡,“師傅,醒醒,導演來了,觀導來了!”   小顧其實跟老顧沒有關係,隻是碰巧姓氏一樣。   顧師傅是主攝影師,作為學生的小顧,尊重地稱一句“師傅”。   小顧跟觀南合作過三次,是老成員中的老成員,這回沒讓李如一去請,自行趕來報道。   他自認是個比較蠢笨的人,家裡也沒有什麼關係,能混得一口穩定的飯,已然要謝天謝地。   哪怕早在準備期間便看出顧師傅是個酒蒙子,可他依舊心存幻想,以為等到正式開拍,對方就算為了那高額的勞務費也會認真乾活。   事實證明,酒蒙子從來不可靠。   這是第一天拍攝,顧師傅便不給導演麵子,這絕對會影響觀導在劇組的威望。   一旦導演的威望被動搖,劇組也就亂了套。   小顧緊環顧四周,果然看到很多劇組員工們交頭接耳,對著處於風暴中心的觀導指指點點。   “老顧頭不醒酒,今天的拍攝誰來掌鏡?不會開拍第一天就歇工吧?”   “如果今日停拍,我們工資應該照發吧?我可不想白乾一天活。”   “看看這就是瘋狂砸錢的下場,買得來一切,買不來同行前輩的尊重,這劇組是要黃攤。”   壓抑又浮躁的氣氛蔓延,小顧想張口維護觀南,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按理說,顧師傅不行,應該他來掌控鏡頭,可是……憑他那稀薄的短片經驗,根本壓不住攝影小組。   除了丟人顯眼,就是丟人現眼。   劇組其他成員看好戲地打量觀南。   他們希望在這位新手導演臉上看到雷霆暴怒,看到是難堪無措,看到畏懼瑟縮。   然後,他們看到一張麵無表情的俊臉。   觀南不受影響。   無所謂,隻是攝影師罷工,他還處理過主演罷工,所有劇情必須對替身拍攝。   還不止一個替身,背影替、手替、鎖骨替……七八個替身輪番伺候他一人。   他何德何能啊!   觀南依舊如常拍完那部電影。   他邁過醉死的顧師傅,“金秘書,帶顧師傅去醒酒,第一場拍攝由我來掌鏡。”   “觀導——”小顧擔心,不是什麼人都能做攝影師,觀導現在看起來自信,萬一上手拉胯,那更加丟臉更影響威望,“還是我來吧。”   觀南定定看著他:“你行嗎?”   直到此刻,小顧依舊說不出“行”。   觀南直接略過他,站在主攝像機前,“各部門準備,狩獵第一場戲開始。”   各部門心有懷疑,還是依照吩咐動起來,小顧臊紅麵皮,揣揣難安地跑去給觀南搭把手。   無論如何,他會給觀導保留最後一絲顏麵。   ……盡力吧。   很快,小顧意識到自己擔憂早了。   觀南不是不行,他是太行了。   “CUT!軌道錯了,再往這邊移動一點。”   “特寫鏡頭呢?抓住演員麵部表情。”   “從文華情緒不對勁,調整一下表演。”   “那個群演擋鏡頭,場務把人踢下去。”   劇組的浮躁在他一聲又一聲的詳細糾正中淡去。   小顧目瞪口呆,空隙處忍不住開口詢問:“觀導,您學過攝影?看上去像極了從業十幾年的老師傅。”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評價沒有錯誤,觀南微妙目移。   前世,他是從攝影師起家,一路走到導演椅,攝影是他的老本行,隻是這一世,他沒怎麼觸碰過攝像頭。   “……姑且算一次接觸。”   小顧絕倒。   天才跟凡人果然有壁!   影片的第一幕好拍,趕在太陽完全升起前結束,劇組成員們收拾東西,準備傍晚的拍攝。   文藝片跟商業片拍攝順序不太一樣,經常按照影片發展順序拍攝,這樣更容易讓演員入戲。   《狩獵》也采用此類拍攝順序,畢竟你不能前一秒讓主人公悲痛欲絕、被鎮上的居民和好友們排擠,下一秒還讓他跟這群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那可太不人道了!   這個時候,金秘書拽著醒酒的顧師傅回來。   他模樣很狼狽,斑白的鬢角滴著水霧,眼球跟鼻頭紅得嚇人,似是反復嗆水一段時間。   顧師傅誠懇道歉,說他不是故意,說他隻喝了一盅,說他絕不會再犯。   觀南冷笑。   信老油條的保證,不如信豬會飛。   可他不打算開除顧師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從大局考慮,現在劇組已經就位,每天流水幾十萬,沒有時間再等一位新主攝到位。   更何況,觀南不認為自己還能找到更好的攝影師。   畢院長連小演員的路都封死,不可能容忍他接觸有名的攝像師。   顧師傅不是可選項,是必選項。   這一點觀南清楚,顧師傅也清楚,他甚至比觀南更加清楚。   除他之外,觀南找不到其他能掌鏡的老油條,就算他鬧得再大,鬧得再難堪,隻要這位導演還想按時完成影片,憋著鼻子也得容忍他這點“小”愛好。   為此他主動向觀南保證:“您放心,我一定給您好好拍。”   要想繼續用,必須先壓服,觀南瞧眼他,揮手喚來小顧,“給顧師傅個攝影機,他來負責今天的補拍鏡頭。”   小顧聞言一愣,補拍?今天的鏡頭都已經拍完,沒有需要補的地方,這是……   他看眼麵無表情的觀南,又看眼低眉順目的顧師傅,麻溜將攝像機交過去。   觀南在補拍前給了要求,“樸素紮實,不要玩任何花活。”   顧師傅不以為然地點頭,他拍過的類似鏡頭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行家一出手,必定讓這小導演啞口無言。   “不行,鏡頭太晃。”   “不行,切入點有問題。”   “不行,你錯過了不光點,要從右側切入。”   “不行……”   觀南不急不緩地點評,時不時還調出之前的成品給顧師傅做參考。   也不知道是顧師傅技術有問題,還是觀南要求太苛刻,一整場補拍從中午直接乾到下午。   幾百人的劇組陪著顧師傅一個人忙碌。   人們也從一開始的配合到後麵的拖拖拉拉。   “你是在拍意識流的影片?鏡頭的中心在哪裡,分割線又在哪裡?”觀南漠然反問,“您覺得這鏡頭能用嗎?”   那個被故意咬得很重的“您”噎得顧師傅說不上話,灰頭土臉繼續補拍。   “不合格。”“不合格。”“不合格。”   伴著一聲聲的否定,補拍又從下午拖延到晚上,劇組的議論聲已經壓不住。   “這算什麼老前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居然連復刻導演拍攝的成片都做不到。”   “據說還是花了大價錢請來,他怎麼有臉拿那份工資的?”   “哎,咱們這群會乾活的人還不如個不會乾活的人,命苦呦……”   各種議論跟指點落在顧師傅身上,好似鋒芒畢露的刀劍,狠狠紮在後背,讓他本就微顫的手臂抖得更加厲害,拍出來的畫麵幾乎無法入目。   顧師傅從被人敬重的老師傅,變成倚老賣老、不會乾活的老東西,隻花了一下午外加小半個晚上。   觀南冷眼旁觀,時刻掌控著劇組的輿論走向。   火候差不多,他決定收手。   又一次將攝像頭送上去,顧師傅不抱任何希望,肯定又是不行,還是有理有據的拒絕。   他也不知道這個小年輕,哪來那麼多理論知識,能夠將他這混圈多年的老東西指點個明明白白。   “這份還算可以,希望你接下來的拍攝也能保持這個狀態。”觀南吝嗇開口。   顧師傅如釋重負。整個劇組也跟著如釋重負。   自那之後,觀南指東他們不敢去西,觀南說北他們不敢去南。   整個劇組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磨合。   《狩獵》獲獎後,顧師傅回憶起這個場麵,依舊心有餘悸。   “觀導從不打人,也從不罵人,他隻會一遍一遍地讓你重復,就好像熬鷹,直接將鷹熬到沒有骨頭,才會鬆口。”   “最令我不可置信的是,他平時是個很好講話、沒有太多脾氣的人,唯獨在拍電影的事情上,展現出令人恐懼的偏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