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靜靜看你演(1 / 1)

觀南強迫自身冷靜。   如果事情早早露出馬腳,在跑過審流程的這一個月中,王安易為何一直不說?他能容忍這種欺騙?   “您見過學長,聊得還不錯吧?”觀南小心翼翼地試探。   王安易瞧著他,忽然間笑了聲,“聊得挺不錯,他也想要拍民國的劇本,求了院長又來求我,隻是我倆都沒給他過審。”   觀南:“……”   倒黴的學長,夢想又一次破滅。   那《鬼子來了》的劇本又是怎麼過得審?他隻是轉為合拍片,審核照樣要走,想卡也隨時能卡。   活了兩世,觀南對人情世故的處理,不但沒有進步,反而加倍退步。   上一世,他還會因缺少投資、需要巴結投資的原因,認真提高社交技能。   這一世,自從繼承遺產,成為億萬富豪,隻有周圍的人捧著他,沒有他去猜別人的心思。   他但凡皺個眉,金秘書得忐忑難安一天,如果被老管家發現今日少吃一碗飯,整座別墅都不得安寧,從廚師長到女仆長,所有人都得反省。   某些時候,觀南跟古代的權貴們共情。   有這麼一群時刻揣測心思的心腹在,誰能不飄啊!   他不飄純粹是因為……啊,就算有一萬個人捧臭腳,他也得親自跑審核,在“今天去這裡蓋章”“明天拿那個合同”“工作日無法處理”中,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再活來死去。   多麼美好的精神狀態!   刺探不出(準確地說,無法刺探任何情報),觀南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了當地詢問:“您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撒的——嗷!”   那個“謊”被“嗷”的吃痛聲取代。   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一隻黑腳重重踩住他,強迫他收回那句不該說的話。   觀南疼得齜牙咧嘴。   “你這孩子說話可得注意點。”王安易笑容不改,意味深長地叮囑,“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有些事情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這話幾乎是赤裸地講,不管你這死孩子猜到什麼,都給他咽回去。   他從始至終都是被“扯虎皮”騙到的受害者,沒有任何主動傾向,更不存在任何個人情緒。   無辜又倒黴,不小心被老友的弟子坑害,這是他在整件事情中的定位。   觀南猜到他是個黑心芝麻包,隻是沒有想到這芝麻裡麵還沾點紅色。   他跺了兩下腳,緩解麵部的張牙舞爪。   同時,他說:“老師一直教育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明白這個道理,王叔,您就放心吧。”   這句話翻譯下也很簡單,事發之後,我來擔責任,絕不會扯您下水。   這對相差幾十年歲的前後輩笑瞇瞇地對視,打著“你知我知”的套路說辭。   離開電影局,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觀南揉捏酸疼的臉頰,“臉都要笑僵了,這老狐貍。”   在過審的流程中,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插手,又有多少人對其中的貓膩心知肚明,卻始終一言不發。   觀南搞不清楚。   他隻確定一件事情——轉世也好,重生也罷,都不能改變人的智商。   這一刻,他再次感嘆起姑婆的偉大。   幸虧您提前準備好秘書室,否則讓他來親自經營,那些比麻花還亂的資產。   那不是要他命,是要那些打工人的命。   最好的上司什麼都不要管。   隻要工資給夠、按時發放,打工人會比老板更擔心公司倒閉。   對了,他差點忘記一件事情。   坐上直升飛機,觀南給林風眠發條信息。   【不差錢:學長,聽說你新片又被斃掉?別鬱悶,來我家喝酒。】   【林少爺:……學弟,直接說喝酒就行,不用二次紮心。】   【不差錢:來不來?特意給你準備的好酒。】   【林少爺:哪怕是最便宜的啤酒,隻要是你請客,我都願意去。】   看到這句話,觀南莫名其妙,學長怎麼一副“我知道你沒錢,用不著充大款”的口吻。   這年月還有圈內人不知道他的背景?   不能吧,不能吧,不能吧。   秘書室可是隻隱藏遺產來源,其他東西一點沒遮擋。   《狩獵》沒得獎前,他還能偽裝下普通人,獲獎之後,他連褲衩子都要被大眾扒出來。   若非秘書室死死壓住消息,他的隱私能滿天飛。   現下,在大眾眼中,他是個得了大資本青眼的新銳導演;在圈內普通人眼中,他是個忽然間暴富的大款;在國內的大資本眼中,他繼承了巨額遺產,但無法追溯遺產的具體來源,是個好運但神秘的臭小子。   “哎,學弟就是太客氣。”林風眠摁滅手機屏幕,“明明窮到騎小電驢,居然還要裝大款充闊氣,我可得給他留點麵子。”   圈內有好多新人,明明是普通人出身,為了吸引粉絲,硬是要凹富二代人設。   林風眠極度看不起這群虛榮之人,但這事放在觀南身上……   “學弟隻是為了不被人欺負,圈內人踩高捧低,要是沒點厲害背景,他鐵定會受氣,以後由我來罩他。”   自家小弟,自己照顧!   綠蘿在窗沿邊靜靜生長,辦公室安靜如許。   王安易繼續品茶,邊品邊懷念,“還得是老程手裡的茶香了。哎,平白讓老李拿了那份絕佳的茶葉,真是可惜啊可惜。”   篤篤篤……三聲敲門過後,一位青年人走進來。   “王叔,我媽,哦不,李姐讓我來取報告單。”   王安易沒動,隻朝辦公桌上投去一眼,“喏,在那裡,拿過去留檔。”   青年人應聲,中途看到那份合拍申請。   他家裡關係比較硬,碰到好奇的問題,還是敢出聲詢問。   “王叔,為什麼要給這片子過審?回頭會出說道。”   王安易又喝了口茶,狀似沒聽見般,“去留檔,別讓你媽等久了。”   碰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青年人搔下鼻頭,抱著一遝又一遝的合同離開。   看著他的背景,王安易嘴角下撇,嫌棄道:“連觀南那癡兒都知道這問題不該問,他居然還問了出來,老王這兒子算廢了,回頭調出去,留在局裡是個禍害。”   至於為什麼過審……   每次回憶劇本,王安易都得為觀南叫聲好。   看《狩獵》的時候,他察覺出觀南對人性挖掘的入木三分,但也可惜他吝嗇鏡頭語言。   冷峻克製,不帶任何傾向性。   對老年創作者而言,這是一樁好事,避免淪落到三流的說教;對年輕創作者而言,這會壓製住勃發的傾訴欲。   欲望是靈感的源泉。   創作者若無表達的意願,絕不可能帶來好作品。   《鬼子來了》在挖掘人性方麵跟《狩獵》一脈相承,甚至於更加露骨跟刻薄。   《狩獵》是日常生活的脫軌,《鬼子來了》是非正常生活下的日常。   男主角馬大三陰差陽錯接手了兩位俘虜,村民們提議將兩人處死,以避免麻煩。在多次處決兩人未果後,村民們認為他們命不該絕,直接將兩人關押起來。   六個月後,一位俘虜,花屋小三郎決定報答村民們的不殺之恩,提出了一筆交易,以糧食換取兩人離開。馬大三極力促成這件事情,村民們接受提議,將兩個俘虜返回憲兵隊。   盡管對方酒塚對此很不滿,依舊履行承諾,將糧食送往村落中,還召集全村老少歡慶。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酒塚忽然宣布天皇投降的消息,並展開大屠殺。   馬大三幸免於難,卻也是唯一一位。   不久後,國民黨軍隊接管日軍俘虜,花屋所在的部隊也在其中。一個雨天,馬大三假裝煙販,沖進俘虜營,為死去的村民們報仇。   被逮捕後,馬大三被判處死刑,執行者是花屋小三郎。   王安易在劇本中看出熟悉的黑色幽默。   劇本中的很多用詞非常有趣,沒有當下主旋律大片的花裡胡哨,更沒有槍炮嗡鳴,更別提褲襠下掏地雷亦或是手撕鬼子。   觀南幾乎以嘲弄的口吻去講述這個故事。   【我不乾那個要你們命的事情,你們也別乾這要我命的事情。】   很奇妙,當王安易回想的時候,他對這句話印象深刻,盡管這不是傳染度很高的金句。   “隻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不敢乾就行。越是莫深如諱,越代表某些人心虛,心虛到不敢正視犯過的錯誤。”   同時,王安易又想起郝良才那不成樣的劇本,“嘖……老郝為了那個破獎也是發了瘋,那種劇本也敢拍,論自我覺悟還不如個小年輕,早晚得摔跟頭。”   東瀛的臭腳也要去捧,別是被那群公知洗了腦。   要知道,這年代連公知都快要混不下去。   盡管多次得到王安易別坐直升飛機的警告,觀南出行還是習慣這玩意。   當然,因為直升飛機低空飛行擾民,每次飛行後,秘書室都得給前來抗議的居民發補償金。   一次不算什麼,二次不算什麼,三次四次……觀南難得愧疚,不為別的,主要是心疼錢。   他提議暫停乘坐,換個出行方法。   別因為善後把自己搞破產,這理由太過滑稽,饒是他也笑不出來。   老管家卻寬慰,“錢放在銀行中是死物,隻有流動起來才是資產。”   見觀南還是擔心,他索性將話說得更明白些,“以您的消費水平,再奢靡個五百年,也消耗不盡這份遺產,別太高估自己!”   觀南:抱歉,沒有讓“遺產大人”盡興。   三樓書房,二層的巨大書墻悍然而立,實木製的移動梯子放在一側,陽光照耀在書脊上,點亮這些昂貴的係列叢書。   李如一每次來,都會對著這麵書墻感嘆。   “換個愛書人站在這裡,估計會溺死在這書籍的海洋中,”他話鋒一轉,“可惜隻有個牛嚼牡丹的貨色,用這些真材實料的藏書做裝飾品,嗚呼哉嗚呼哉……”   觀南靠在椅背上,靜靜欣賞這份表演。   他有些時候很好奇,以李如一這信手拈來的表演水平,明明是做演員的好料子,結果中途轉行做製片人,且有一去不回的勢頭,不知道他圖什麼。   “能做別人的爸爸,我乾嘛當別人的孫子?”   李如一吐槽,頂著金秘書不贊同的晚娘臉,拉來個老板椅坐下,身上五花八門的飾品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別看演員們表麵上很有地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在某些人眼中依舊是戲子。   是下九流的行當,上不了正經臺麵。   就連觀南這導演,在很多人眼中也更像是拉皮條的中間人。   對於這類歷史悠久的歧視,觀南無話可講。   幾十年前,演員大多數是為了父母還債才出道,還秉持“拋頭露麵、不知廉恥”的舊觀念;可現在的娛樂圈已經進化到,非二代子弟出不了頭。   別管是星二代還是富二代,你可以沒演技、可以沒顏值、可以沒金主,唯獨不能沒背景。   再用老一套的說辭看待當下娛樂圈,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要入土的老古董。   “讓你去跑演員們的簽約,進展怎麼樣?”觀南回歸正題。   李如一正下臉色,從文件包裡掏出五六份合同,“目前能找到且可以簽約的老演員已經在走對接流程。”   “其他老演員……我實在是找不到,”李如一擰把鼻子,“別說是聯係經紀公司,我連找個聯係方式都找不到。那些老演員都是八百年不出山的老怪物,換做修仙文裡,那是閉關修行的大能,我何德何能才能將人揪出來!   然後,他又是一番訴苦,什麼找演員難、組劇組難、某人直接甩手將一大堆爛攤子都留給他個倒黴蛋,他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比黃蓮還要苦。   那表演就跟秦香蓮上京告狀,沒有換來六月飛雪,那是相當不合格。   觀南幽幽看眼他,點開手邊的iPad,翻出個收藏頁麵,將平板推到李如一手下。   “看完之後再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