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廟祝的神色這才稍微舒緩一些:“決明山出了妖物?” 獵戶連忙點頭道:“正是!正是!我本是王家村的獵戶,本名王山林。 今日進山打獵,本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打隻野兔子。 結果運道好打中了頭山鹿。 正要去撿那山鹿時,突然抬頭一看,卻見一條那麼大的赤蛇正趴在山頂,一聲不吭地盯著我!” 看著盡力伸展雙臂比劃的獵戶,老廟祝蹙了蹙眉:“赤蛇倒是罕見,不過倒未必是妖怪精魅。” 獵戶聞言,爭辯道:“那赤蛇少說也有五六丈長短,磨盤粗細,就藏在那山林之中,見首不見尾,看著就滲人。 若不是妖怪,莫非天底下還有這麼大的長蟲?” 老廟祝聞言,眼角的皺紋都驚訝地舒展開來。 他麵容化作肅然,死死正視著獵戶的兩眼:“當真,沒有編故事哄我等?” 獵戶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張廟祝,我就是喝酒犯渾,也絕不敢在明水神廟前信口開河啊!” 看著老廟祝將信將疑的神色,獵戶咬咬牙,道:“若是我所說有半句虛言,當著明水正神的麵上,我王山林就夭壽絕後,不得好死!” 聞言,老廟祝眼底的猶疑散去大半。 畢竟在明水神廟跟前發下這麼狠的毒誓,可不是說著玩的。 離得近的行腳香客不禁頭皮發麻,其中一個身側簇擁著丫鬟的大戶小姐捂嘴驚呼道,“磨盤粗的長蟲,莫非要得道化蛟了?” 這話落入人群中,頓時激起一片驚慌。 連老廟祝的神色都維持不住從容,渾濁的眼眸內像是想起什麼慘絕人寰的往事,縮在袖袍內手掌都在微微發顫。 老廟祝當即晃了晃腦袋,鄭重其事地朝獵戶拱手道:“多謝趕來報信,那長蟲多半是真成氣候了,勞煩你去王家村報個信兒,請鄉親們來我明水神廟周圍避一避。” 獵戶聞言,猶豫半晌道:“張廟祝,不是我不願去。隻是······這關乎舉村人的大事,我的話恐怕不太好使。” 老廟祝這才緩過神來,朝周圍揮了揮手:“是老朽昏了神,崇明!拜水!” 人頭攢簇的人群中猛然擠來兩個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小夥子,身高七尺有餘,青緞短衫長發挽髻,兩眼炯炯有神。 兩個小夥子朝廟祝略一拱手:“在!” 老廟祝伸手指了指獵戶王山林:“崇明隨這位王獵戶去王家村走一遭。” 左側的小夥子頷首應諾,隨著獵戶擠出人群,徑往來路飛奔而去。 老廟祝伸手捏了捏眉心,長舒一口氣,略帶疲憊地朝著人群拱了拱手:“列位香客見諒,今日明水神廟就暫且不受香火了,還請諸位回返吧。” 聽見了鬧妖精的消息,在場的眾人也不是分不清輕重的。 就是有些不識好歹的,見周圍人紛紛打道回府,也隻得老老實實回轉。 明水神廟前的香客逐漸散去,隻剩下十餘位身穿青緞短衫的高大小夥兒擔憂地看向老廟祝。 “進來吧。”老廟祝沒有多說什麼,拋下一句話便跨進廟宇門檻內。 明水神廟內,一座丈半高矮的銅像端坐於供臺之上,裊裊青煙從兩側供桌上的香爐內飄蕩而出。 盡管廟宇門窗大開,但是這裊裊青煙竟是神奇地沒有半縷滲出黑瓦白墻之外。 十餘個青緞短衫小夥齊刷刷看向跪伏在供臺前蒲團上的老廟祝,默契地一聲不吭。 整座神廟內陷入落針可聞的沉寂。 老廟祝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抬起頭,對著供臺上的銅像恭恭敬敬地開口道:“明水正神在上有知,今決明山中現妖氛不知真假,特此有問,祈請神告。” 說完,老廟祝畢恭畢敬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稍稍有些眩暈。 但老廟祝絲毫不顧自己腳步踉蹌,伸手在供桌上摸出一個檀木簽筒,雙手捧著簽筒高舉過頭頂,晃了三晃,最終將其用力摔在地上。 哐啷! 伴隨著一道響亮的摔打聲,檀木簽筒內滑落出兩塊光滑的月牙狀爻杯。 定睛看去,正好是一正一反,是為“聖爻”,意為此簽乃是神佛認定。 咬著牙復摔兩次,依舊是聖爻。 老廟祝視線一陣模糊,本就不甚強健的身軀隻覺猛地虛脫下來,一個站立不穩,朝後仰倒下去。 “廟祝!”身旁恭敬等待的青緞信眾連忙上前七手八腳攙扶住老廟祝。 老廟祝整副身軀癱軟下來,好似被抽空了力氣,兩眼直直凝望著屋頂橫梁,一語不發。 見到平日裡老成持重的廟祝這副神態,哪怕是最小最新加入的信眾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還是那位名為拜水的青年率先朝老廟祝發問道:“廟祝,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廟祝雙眼無神地躺倒在周遭信徒的攙扶中,聽到疑問聲,這才稍稍恢復了幾分氣力,抬起頭看向麵帶疑惑的拜水。 老廟祝定了定神,咽下一口口水潤了潤喉嚨,這才嘆了口氣:“你們可還記得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禍?” 這群小夥子不禁麵麵相覷,不知道從何說起。 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信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約莫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接話道:“十五年前的那場大水?” “不錯。”老廟祝點點頭,“攘蟲,你年紀最大,對十五年前的水災,還有什麼印象?” 名為攘蟲的男子皺了皺眉,回憶道:“十五年前,明水泛濫,淹沒禾稼農田,致使兩岸生民的來年口糧毀於一旦。” “哦,我記起來了!”拜水恍然道,“我爹娘曾跟我提起過,那場水災波及明水兩岸,連綿數百裡,連明惠府都鬧了災。 若非朝廷賑濟,水勢得以控製,後果不堪設想。” “嗬嗬嗬嗬,那你們可知道這水災的緣由?”老廟祝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諸多青衫信眾陷入凝滯,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拜水撓了撓後腦勺,試探性道:“是天象有變?” 老廟祝搖搖頭。 “那是朝廷官員治水不力?” 老廟祝擺擺手,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拜水啊,你覺得咱們供奉的明水正神,到底是泥塑雕像呢,還是真正福佑一方的正神?” “那當然是福佑一方的真正神祇!”拜水聞言,理所當然道。 畢竟自從明水神廟香火日益鼎盛以來,這明水的水患不治而平,兩岸生民再也不用擔心河水泛濫淹沒農田。 若非明水正神在冥冥中庇佑他們,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 老廟祝眼中陷入追憶,但不是尋常老者回憶往昔舊事的感慨,而是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恐懼:“那我告訴你們,當年那聲勢浩蕩的水患,其實······乃是一頭惡蛟所為。” “惡蛟?!”
16、蛟禍(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