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去了何處?”景明帝冷著聲音,目光在她身上打量過,發現她鞋子邊上沾著一些泥土,以及一兩根嫩綠的草尖。 “女兒在房中實在煩悶,聽聞府外的一處林子桃花開得極好,便出去走走,順便折了一些花枝回來,想試試做糕點。”她低眉順眼,神色不似有假,而在她身後,一個小侍女手中提著一個花籃,裡麵放著些新鮮的桃花。 “那為何他們無一人知道你出去了,都說你在殿內?”景明帝又問。 晏華予垂眸,看了眼跪在身旁的輕禾和茯苓。 “夜深了,是女兒不想驚擾他人,悄悄帶著其他侍從出去的。輕禾這兩日沒休息好,女兒體恤她,就特意留了她在殿中。”她答。 “朕聽說你風寒初愈,還在養著,這夜裡風大,你出去走動也沒個人勸勸你,且連你去了何處都不知道,行事如此疏忽,這些人要來何用?”景明帝看著她,話音一頓,隨即冷漠地下令,“來人,將今晚值守之人全部拖下去,每人杖責二十。” 他神色威嚴,嚇得眾人神情惶恐。 晏華予也是臉色一變,撲通一下在他麵前跪下,連忙出聲,“父皇,這一切都是因女兒而起,不怪她們,求父皇對她們從輕處罰。” 景明帝看著她,忽的冷笑,“幾個侍女也能讓長公主親自求情。好,杖責三十。” 喉間一哽,晏華予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隨著他話音一落,幾個侍從便將跪地的宮人和輕禾拉出去,沒過多久,此起彼伏的杖責聲就從院外傳來,混雜著侍女們抽泣的哭喊聲,很是清晰地傳入晏華予耳中。 而看著輕禾受了罰,一旁的茯苓不禁暗暗得意。 這時,景明帝來到晏華予麵前,伸出雙手,緩緩捧起她的臉,神色陰鬱地看著她。 “歡歡,你是朕的女兒,父皇告訴過你很多次,你是我大燕國最尊貴的長公主,那些低賤的下人,與你是雲泥之別,你的雙膝不能因這些人而跪下。 “但你也要清楚,你的尊貴,你的榮華,包括你的一切都是父皇給的,父皇能將你封為長公主,讓你在外肆意妄為,也能讓你一無所有。上次的事情,父皇已經不生你氣了,但今後你要乖乖的,不許再犯錯,知道了嗎?” 他的情緒喜怒不定、反復無常,那病態陰鷙的神情,看起來頗為嚇人。 晏華予知道他精神有問題,而這幾年病癥愈發明顯,多數時正常如往,少數時瘋癲控製不住自己,病態入骨。 若是以往,她估計早就嚇得瑟瑟發抖,眼中滿是對他的畏懼,然而在經歷過前世的事情後,如今的她明顯冷靜了許多,但還是假裝顫抖地應了一聲:“是。” “這才乖,你要是一直這樣乖,父皇就再也不打你了。”他看著她微笑,掌心摸了摸她的頭,好似一個和藹的父親,但隻有晏華予知道,從他開始打她起,便不會隻有一次,之後的是無數次。 在他眼中,她生來便有錯。 “聽說你這月還沒服藥……”他說著,朝身旁一個宮人伸出手,隨即那宮人便從食盒裡拿出一碗湯藥放到他手上,而他又拿到了她麵前,“看,父皇親自給你送來了。” 難聞的藥味撲鼻而來,讓晏華予感覺身心頓時都是一緊,那是來自骨子裡的恐懼。 前生今世,她都忘不了這藥的味道。 這藥很神奇,長期服用它,人的身體會變得柔軟、輕盈,肌膚潤澤細膩,雪白滑嫩如新生的嬰兒。而這樣的美,大抵是很多女人都夢寐以求的。 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步生花。 ——美人者,肌如雪,香透紗,麵若芙蓉,身輕裊裊。 可是後來她才知道,這實際上是一種毒,且服用過後,全身上下痛入骨髓。 而他們將這稱之為——脫胎換骨。 每隔一個月,景明帝就會讓人送一碗這樣的藥來給她,而她已經連續服用了好幾年,現在光是看著,她都能感覺到骨子在隱隱作痛。 看出了她眼底那明顯的抗拒,景明帝眸光一沉,朝外麵揚聲道:“長公主病了,卻不願喝藥,來人,將方才那幾人帶上來勸勸長公主,若是勸不動,今夜就打死在這兒!” 此話一出,身後的落暉等人都微微愣住,周圍人更是連呼吸都放緩了,紛紛把頭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弄出了什麼動靜惹得皇帝注意,被牽連上。 而晏華予也明白,景明帝是知道她在乎輕禾,不可能放任她不管。 這幾年她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隻有少數人還能留下,而輕禾從小陪著她一起長大,彼此之間感情深厚,可以說,她就是她的一個軟肋。 “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命。” “奴婢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身後傳來一道道哭喊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晏華予轉頭看去,隻見幾個侍女被侍衛們拖著進了院子,她迅速收回目光,硬著頭皮將他手中的藥接過,“父皇,我…我自己來。” 她是真的相信,眼前的男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然而看著這碗黑乎乎的藥,她的手指都在忍不住發出輕微的顫抖,深埋已久的恐懼被徹底喚醒,仿佛這是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一般。 但到後麵,她還是一口悶了。 苦澀的藥味刺激著她的胃,讓她忍不住想要作嘔,但在景明帝的注視下,她還是極力地忍住了,背過身去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她抬手,用袖子擦掉唇邊的藥漬,隨後又麵向景明帝,“父皇,夜深了,您一會兒還要回宮去,女兒有些困乏,想歇下了,今夜就到這兒吧。” 她把自己掩藏地極好,唇角揚起淺淺的笑意,忍住了內心想殺人的瘋狂。 “好,歡歡好好休息,父皇改日再來看你。你們記得將藥浴給長公主備上。”景明帝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朝茯苓囑咐了一句,隨即手一揚便帶著侍從離開。 “恭送陛下。”眾人齊齊行禮。 然而,他們前腳剛走,後腳晏華予就跑進寢殿裡,扶著洗臉盆開始摳嗓子,想把剛喝的藥都吐出來,但這樣也隻吐出了少部分,大部分都灌進了她的胃裡,她再怎麼摳都沒用。 晏華予緩緩抬頭,平靜麻木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長相容貌精致,神色不悲不喜,可突然,她的一張臉變得扭曲起來,憤怒且瘋狂地揮過手去,將銅鏡打碎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