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乘暮色潛入湖心島 湊機緣巧成“孿生圖”(1 / 1)

蘭陵奇夢 竹橋客2 4611 字 2024-03-17

卻說湯勤聽王子讓述說受騙敗家之事,真個是驚心動魄,不免唏噓感嘆一番,又勸慰子讓幾句,待就寢時已過了三更天。次日早起,正準備返回太倉,王忬忽想起件事,因把湯勤找來道:“家母最愛聽彈詞,但因年事已高,外出去聽多有不便,所以,我想在姑蘇找個會唱彈詞的姑娘,帶回去伺候家母,你和子讓這邊的情況熟悉些,能否幫我想想辦法?”   湯勤聽了便笑道:“真是巧了!山塘街有家青樓喚作‘淡藹樓’,裡麵有位叫雪艷的姑娘,唱彈詞在姑蘇是出了名的!我和子讓都聽她唱過,不如我去把她找來,老板一聽便知在下所言不虛了!”   王忬聽了大為不悅,臉子頓時沉下來。心想我要找人伺候家母,你卻給我介紹個妓女,簡直是不知深淺進退!   湯勤見狀忙解釋道:“老板不要誤會,這雪艷雖身在青樓,卻是個極剛烈、要強的姑娘!老板稍安勿躁,聽在下把緣由敘說一二。”   原來,雪艷本是揚州貧苦人家女兒,七歲被以十幾貫錢賣給“養瘦馬”的客商,調教得舉止端莊、儀態裊娜、性情溫柔,並且彈唱吹簫、吟詩寫字、繪畫圍棋、雙陸紙牌無一不能。因她生來嗓音好,彈詞唱得極為出色,故一直作為上等瘦馬培養,以待長成後經牙婆、駔儈說合,賣與富家作妾。十四歲時,果有個姑蘇富商挑中了她,但就在贖銀已付、外宅備好,尚未迎娶,將“生米煮成熟飯”時,卻被主家夫人發覺,不但未能做妾,反而被賣入青樓。   雪艷進淡藹樓後一言不發、水米不進,隻求一死。老鴇沒料到她如此烈性,怕逼迫太甚鬧出人命又乾賠了本錢,便和雪艷說定,她雖人在青樓,但隻賣唱不賣身,而且,一旦有大戶人家看上雪艷,便任其贖身為良。   湯勤道:“老板請想,一來這雪艷性情高潔,雖身陷青樓,至今仍是清白之身,隻消替她落籍贖身,便與良家女子一般無二;二來她彈詞唱得的確不同凡響,有這等技藝的女子絕非尋常可得。若是老板仍不滿意,在下也實在無法可想了!”   王忬聽了頗覺言之有理,便與文征明、王子讓告辭,和湯勤、黃彪先來到得月樓。湯勤去隔壁淡藹樓找雪艷,他二人自在雅間等候。不多時雪艷來到,果然是個氣質不俗、端莊穩重的姑娘。又聽她唱了幾段彈詞,嗓音清純、行腔圓潤、韻味醇厚。王忬十分滿意,便將自己的意思說明。雪艷自是十分高興,點頭應允。王忬讓湯勤隨雪艷回去辦贖身手續,這裡叫來跑堂安排午飯。哪消半個時辰,湯勤已辦完手續,帶著雪艷回轉來,眾人用罷午餐,穿街過巷出了城,登舟離岸,次日中午便回到太倉。   按途中議定方案,黃彪提前在城廂鎮下船,王忬、湯勤皆未出艙相送。黃彪找家小客棧住下,除了去就近不起眼的小飯館用餐,便在房中歇息,足不出戶。次日掌燈時分,他結了店錢出來,便鉆入一輛等候的馬車,一溜煙塵而去。馬車經過商賈鬧市,向西進入一條窄巷,僻靜幽暗,直走了一箭之地還多,向南拐過不遠,復又向西進入弄堂,待出來時,卻見迎麵一道寺廟的土黃色墻垣,墻內露出橘紅屋頂、樹木參差。順墻往南再折向西便上了大道,經過寺廟正門,在一座院落大門首停下。兩名男子從車廂中魚貫而出,卻是湯勤在前,黃彪隨後,快速登上臺階,一閃便隱沒在大門後。   二人仍緘口不言,隻顧一前一後快步急趨,沿卵石甬道進入一花瓶狀門洞,兩旁竹林環伺,葉語婆娑。再行片刻上了道拱形石橋,來到座周遭環水的小島上,島岸邊的太湖石嶙峋剔透,姿態萬千,不過在夜幕中顯得有幾分鬼魅。黃彪跟著湯勤旁岸而行,繞過黑黝黝一棟樓閣,便走下一座小碼頭。一隻小遊船泊在岸邊,黃彪鉆入艙中,湯勤解開纜繩跳上船尾,先用槳將船撐離碼頭,然後搖起櫓來。此時鐮月初上,照見小船把水麵劃開一道紋路。黃彪坐在艙中,見船駛入個三岔口,水麵寬闊起來,前方黑黢黢又有座島嶼。不多時,船在此島靠岸,卻見岸邊有人等候,手中提的燈籠照見他正是“王老板”。   王忬抱拳施禮道:“震泉兄路途辛苦了。如此慢待實屬不得已,還望震泉兄海涵!”   “這是行規,理當如此,王老板勿必客氣。”黃彪邊回禮邊用不大的聲音說道。   湯勤便接過燈籠在前引路,走了一段青磚鋪地的漫坡,來到一座樓前。隻見裡麵燈燭明亮,石階而上進入時,一桌酒席已然擺好在廳堂中央。   王忬招呼著分賓主坐下,黃彪因嗅到藥鋪中一般的氣息,又見四圍靠墻處果然有許多藥櫃,不覺聳著鼻子聞了幾下。   王忬見狀笑道:“吾閑暇的時候喜好鉆研醫道,所以在這樓裡麵收集了勿少醫書和藥材。”   “哦,王老板廣見博識,佩服、佩服!”黃彪聽了點頭贊許。   “哪裡!”王忬擺手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說道:“——這裡是座湖心島,進出隻能靠船,是個非常僻靜、安全的所在,震泉兄隻管放心好了。”   “多謝王老板安排得如此周到!”黃彪說道。   見湯勤已將酒斟滿,王忬便舉杯敬酒,黃彪也回敬他二人各一杯,然後說道:“王老板,酒就喫到這裡好了啦。俗話講‘日不做嘛夜摸索’,吾們喫口飯就把要緊的事體抓緊做起來。等到事體做得來妥妥帖帖,喫老酒的晨光有的是的嘞!”   王忬見他頗懂得輕重緩急,心中高興,便三人一同吃飯喝湯,不多時酒足飯飽,心腹家仆王忠自進來收拾殘席。   王忬便道:“震泉兄,請隨我一同上樓來。”   三人魚貫登上二樓,見四圍都是書櫃,堂中央則是全套畫室布置:一張交趾黃檀刀牙板平頭圓腿大畫案,案前一把黃花梨燈掛椅,案左側放一隻青花手繪龍鳳紋羅漢書畫缸、一隻束腰杌凳;右側一具黃花梨雕花明角冬瓜罩落地宮燈,旁邊也是一隻杌凳。畫案上筆墨紙硯、梅盤筆洗、乳缽印泥、鎮尺裁刀,一應俱全。   王忬指指畫案左側兩幅未曾展開的卷軸說:“這兩幅就是需要臨摹的畫,請震泉兄過目。”   “好的。”黃彪說著,見兩幅卷軸體量都不小,但相比之下一幅“高瘦”、一幅“矮胖”,便將“高瘦”些的那幅取過展開,見是五代南唐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圖》。   黃彪不禁脫口贊道:“好啊!有這一幅南派山水畫開山大師的扛鼎之作,足可執江南諸藏家之牛耳的啦!”   王忬笑道:“雖勿至此,倒也在伯仲之間吧!正因如此,親朋好友中愛慕、索要者甚多,也實在是勿勝其煩哪!吾這次臨摹一幅轉讓出去,真跡便是再勿敢令世人知曉的啦!”   “是啊是啊!——再來看這一幅,想必也是傳世妙品哪!”   這黃彪不將第二幅卷軸展開還好,方才展開十之一、二,他便停住手,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苶呆呆愣在了那裡!   王忬對此也絲毫不覺意外,隻從側旁微笑地看著他。   “……這、這勿是!……”過了半晌,黃彪才結結巴巴開言說道。   “一點勿錯!”王忬用斬釘截鐵的語氣打斷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震泉兄,儂眼睛沒有發花,精神也沒有恍惚,儂看到的這幅卷軸的確就是《清明上河圖》!”   黃彪又是苶呆呆半日無語,接著卻忽然雙手一拍叫道:“……哎呀!世間哪能有這樣子巧的事體?勿可能!絕對勿可能的啦!”   這副一驚一乍的模樣,倒讓王忬擔心他的神經出了問題。   “……震泉兄,儂是不是太過興奮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子?”   然而黃彪根本沒聽見王忬的話,卻一把抓起他的手緊緊握著,用極度興奮的語調說道:“王老板,吾要恭喜儂哦!——這件事體還沒開始,就已經成功一半了嘞!”   這回輪到王忬摸不著頭腦了。他顧不得手被握得生疼,睜大眼睛問道:“震泉兄,儂這樣講是啥意思?吾搞不清爽!”   黃彪鬆開手道:“王老板,儂稍等一下子哦!”說罷轉身朝落地宮燈旁的杌凳沖過去,那上麵放著隻他總隨身攜帶的包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包袱用鬆江三梭土布製成,既厚密堅實又柔順綿軟,粗看為深蘭色,細看則是由或深或淺、或寬或窄的藍色條紋構成,質樸而美觀。包袱製作亦十分講究:狀若米袋,開口處折縫出一條“繩道”,將一條粗長繩穿過,以便打開或係緊。包袱下擺縫了五個結實的扣袢兒,長繩另一端穿過後將扣袢兒匯聚一處係好,斜背在身後十分妥帖。為避免長繩被弄臟,還用藍綢子條做了兩根套子套上,可謂精細之至。有了這包袱,出門在外將衣物、薄被、傘具等裝在裡麵,十分方便。   當下黃彪打開包袱,卻從裡麵也取出一幅卷軸,復返回畫案前。他將打開的那幅《清明上河圖》向畫案前端挪挪,騰出些地方,再將手中卷軸與之平行擺放,也緩緩打開十分之一、二,而後,他慢慢抬頭,微笑著把目光投向王忬。   這回王忬不僅僅是發呆,而是震驚與愕然了!他臉色蒼白,汗水淋漓,先是嘴唇哆嗦,接著便體似篩糠起來,以至於趕忙用手撐住畫案。   因為,那兩幅卷軸展開的部分一模一樣——他麵前一瞬間竟然有了兩幅《清明上河圖》!   “撲通”一聲,王忬跌坐在燈掛椅上,嘴裡喃喃地道:“……水,給吾一口水喝。”   湯勤顧不得自身的驚訝,趕緊端過一盞茶水遞給他。王忬接過來慢慢啜飲著,顯然是在竭力緩和情緒,使自己鎮定下來。   終於,他將茶盞交回給湯勤,而後用不太大的聲音問道:“……震泉兄,這、這究竟是哪樣一回事體啦?”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