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先把時間線調整到剛剛攻下荊州的時候。在王老爺子看來,自己已經七十多了,這次平定吳國一定要拿首功才對得起他在益州的“多年準備”嘛!但司馬炎可不這麼看。在他的視角裡,王濬隻是出身寒門的打工仔(小型士族和寒門相差不大),再加上他的性格缺陷,妥妥一個翻版的“鄧艾第二”。而與自己有姻親的荊州軍司令杜預和淮南軍司令王渾才是自己人嘛!由於王濬的水師部隊從益州出發,沿長江河道途徑荊州,揚州,直至建業,因此司馬炎命令,王濬在荊州要受杜預節製;等到了淮南則要受王渾節製。 王濬雖然不爽,但這也怨不得別人。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鬧過一次笑話了。早在攻打樂鄉的時候,王濬擊敗孫歆,而後杜預奪取樂鄉。於是王濬想當然地認為是自己的頭功,向司馬炎報告孫歆已被自己斬殺。可惜孫歆並沒有死,而是被杜預活捉。眼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和一張戰報,傻子都知道誰說了假話。這下王濬的名聲是徹底臭了。 眼見皇帝陛下將製衡王濬的責任交給了自己,荊州方麵軍司令官杜預泛起了嘀咕:如果王濬能夠克敵建功,自然會順江而下,屆時他威震東南,怎麼可能接受自己的節製?如果他未能取勝,益州軍都到不了荊州,何談讓王濬接受節製?而且就王濬那個二愣子性格,現在又手握重兵,要是真出了事我可不好交代。反正他過了荊州還要再去揚州,讓他去跟王渾搶吧,這事我不摻和了! 王濬收到信件後大喜過望。這下可以明正言順的獨領一軍了!不過很快,新的麻煩又來了。 新麻煩的名字叫賈充。在賈充看來,現在伐吳雖然未建全功,但收獲頗豐。如果及時叫停,自己的權力也不會受太大影響。於是,他一方麵在軍中傳播失敗思想,一方麵在朝中散布反戰輿論。 賈充表示,如今東吳建國百年,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滅的。如今正值暑天,江淮潮濕,一定會瘟疫橫行。應該把各路隊伍都召回來,然後再做打算。如今就算把張華腰斬,都不能向天下人謝罪啊! 可惜賈充沒想到的是,這次司馬炎的態度異常堅定。司馬炎表示:這事是我的意思!張華就是恰好和我意見一致罷了!眼見皇帝都這麼說了,賈充隻能閉上了嘴,讓自己的同黨荀勖接著上奏。眼見皇帝陛下被集火圍攻,杜預也適時加入了戰團,上奏陳述伐吳的必要性。結果奏疏剛到,吳國就投降了,賈充的臉算是徹底丟到姥姥家了。 這邊剛把賈充的問題解決完,益州方麵軍的王濬和淮南方麵軍的王渾又吵起來了。他們吵架的原因非常現實,那就是功勞分配問題。 早在王濬逗留荊州的時候,王渾的淮南軍團就打了一場硬仗。當時吳國丞相張悌率領最後的精銳三萬人渡江北上,王渾的淮南軍團充分發揮“敢打敢拚”的優良作風,正麵擊敗敵人,陣斬七千八百餘人,不僅消滅了敵人的有生力量,還使得“吳人大震”。在此基礎上,王渾理所當然的認為,頭功應該是他的。 但問題是,想要讓這頭功實至名歸,王渾還需要攻入建業。因此,擊敗張悌後,揚州別架何惲、揚州刺史周浚紛紛請示領導:我們應該趕緊渡江,以求全功啊! 這話說的。要是我能自己打下建業我早就去打了,至於在這裡拖著嘛?問題是咱們淮南軍團打打陸戰還行,去和東吳水師過招,咱們這水師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啊!勝了還好說,要是敗了咱咋和皇帝陛下交差?皇上的意思不過是讓我在江北對抗吳軍,我現在已經完成了任務,在這裡呆著有功無罪啊!再者說,皇上已經說了王濬到達揚州的時候由我節製,他的益州軍團水師力量可是強大無比,到時候我讓他來打建業,頭功不也一樣是我的嘛! 可是我的王司令官,人家杜預都知道,王濬打了勝仗,不宜收到他杜預的節製。如今王濬打敗萬裡之敵,威震東南,現在讓你來節製他,普天之下你見過這麼離譜的事情嗎? 事實證明,普天之下確實沒有這麼離譜的事情。麵對王渾邀請“共商大事”的信使,王濬吊都沒吊,直接回復:順風航行,不便停泊! 姓王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咋回事,你給我翻譯翻譯,什麼叫他娘的“聯合艦隊”? 就這樣,晉軍內部的矛盾朝堂知道了,司馬炎知道了(真懷疑這是司馬炎故意搞事情為了製衡他倆),甚至連吳國都知道了。於是孫皓采取薛瑩、胡充等人的計策,分別派使者向王渾、王濬、司馬伷(徐州方麵軍司令)投降。然而王濬有著其他兩路人馬不具備的水軍優勢,還沒等大家反映過來,王濬大軍就已經神兵天降,在建業城外接受了孫皓的請降,成就滅國之曠世奇功。 這下王渾不乾了:硬仗都是老子打的,你王濬一路上摧枯拉朽,像樣的仗都沒打過,咋頭功就是你的了? 王渾出身太原王氏,妥妥世家大族出身,又和司馬炎有著姻親,出身低微的王濬怎麼抵擋的了?很快,有關部門表示,王濬違抗詔令,應該用囚車把他送回來! 眼看王濬就要成為鄧艾第二,司馬炎適時的出現了。 有一說一,司馬炎對待功臣還是挺寬容的。之前鄧艾如此作死他也是先派衛瓘加以提醒不是?更何況,如今的王濬手裡還有八萬水師!萬一給他逼急了反了怎麼辦? 但是王濬畢竟違抗詔令在先,晉武帝不得不先不痛不癢的斥責了幾句,並且暗戳戳的表示:現在仗打完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手裡那些荊州、益州兵的兵權…… 體現王濬政治智慧的時候來了。 與鄧艾“有理有節”指著衛瓘一頓“慷慨激昂”不同,王濬先找了一堆“不受節製”的借口(讓朝廷有個臺階),最後表示:我們之所以打了勝仗,都是皇帝陛下您指揮有方啊!(捧高領導,自降身份)現在仗打完了,我理應回京覲見啊!(自解兵權,沒有反心) 眼看常規攻勢沒打倒王濬,王渾又換了一個角度,上疏表示:王濬貪汙了吳國國庫的錢! 王濬趕忙解釋:吳國的錢都被孫皓拿去做戰前動員了(戰俘為證),我是一分也沒有拿啊! 不管王濬說的是不是真話,司馬炎已經不在乎了:人家兵權都交出來了,貪點錢怎麼了?水至清則無魚,讓他去吧! 眼見皇帝的態度如此敷衍,王渾黨不得不拿出鍥而不舍的精神對王濬進行狂轟爛炸(打吳國沒見你這精神頭):王濬違抗詔命,屬於大不敬之罪,應該依律嚴懲!王濬接受吳人投降還燒了他們的船,屬於“國有資產流失”,應該嚴加審問! 司馬炎終於受不了了。王濬不執著於兵權,態度也很低調,何必要將他“批倒批臭”?而王渾畢竟是自己的親家,又“受了委屈”,就給他的賞賜豐厚一點吧! 就這樣,王濬得到了名義上的頭功,王渾得到了實質上的頭功,司馬炎回收了荊益方麵軍的兵權,可謂是皆大歡喜。趁著滅吳之戰的餘威,解決完朝堂內部扯皮的司馬炎終於有精力去解決那個困擾他半輩子的陰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