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驚無言，風停無聲。霜起無意，月落無痕。潮濕的氣息，潮濕的山石，潮濕的草木，外加兩顆潮濕的心。 　　夜色籠罩下的南山頂一片肅殺氣氛。山嶺野徑間人影攢動，值守士卒與巡邏人群各司其職。 　　清整搬運壘石，眾匈奴軍士緊張奔忙，大口喘息聲此起彼伏。嗬斥突兀響起，不免令人心驚肉跳。 　　“不許偷懶，大單於馬上就到，都好好表現。漢軍已被我重重圍困，今夜一定會拚死突圍，所有人打起精神……” 　　一刻沒全殲對手，一刻存在翻盤可能。親自上南山頂巡察防線並督促各部，且鞮侯盡可能紮緊偌大包圍圈的每一道口子。 　　一路認真巡視，一路隨口發問，“李陵乃飛將軍李廣之孫，韓延年為自請征南越的韓千秋之子，此二人身份無疑。但去不得既為大將軍衛青庶子，為何不姓衛？卻姓‘去’？漢朝還有‘去’姓？” 　　“回大單於，有關去不得詳細身世及姓氏緣由，小的不太清楚，隻是聽說……” 　　聆聽譯者傳話，漢軍軍侯管敢亦步亦趨跟上新主子，“去不得手下那一百胡騎不可小覷。據悉全來自於駐防京畿的北軍胡騎校尉麾下，傳聞個個能以一當百，實乃漢軍精銳中的精銳。” 　　“北軍胡騎？個個以一當百？”靜聽傳譯，且鞮侯微微愣神，“其部戰損如何？戰馬還有多少？” 　　“自小的離開當日，該部傷者過半，但無人陣亡。全員坐騎均為天極馬，去不得坐騎乃禦賜天馬，戰馬還有……有……” 　　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對馬匹存量確實知之不詳，管敢含糊其辭，“還有大概百十來匹……” 　　“去不得，天極馬與天馬，悍將良騎銳卒……” 　　自言自語，且鞮侯停下腳步，良久才開口，“傳令下去，今晚口令：‘天馬行千裡’，回令：‘單將抵萬騎’！” 　　夜黑聲高，形勢迫人，稍有不慎即滾落山腳。到底山林長大，去不得不曾慌亂。感受到弓弦另一端傳來的力量，人快步折返，憑記憶退回出發前的凹地。 　　生死攸關，一麵收弓接人，一麵借助朦朧夜光再次確認頭頂及腳下地形。凹地所在上方整體突出，腳下立足之地還算開闊，足夠兩人藏身。 　　扶主將摸索蹲下，去不得不言不語。立足未穩，頭頂轟隆作響，泥沙碎石滾滾而下，山坡顫栗不止。 　　穩住身形，人悄聲交底，“驃下剛聽到山頂上有人說大單於會現身，我們稍後在附近尋找開闊地耐心蹲守。射殺匈奴大單於後繼續躲於此處，再找機會脫身。” 　　眼前亂石橫飛，視若無物，李陵多少擔心，“可惜才兩支箭，距離也太遠，你有多大把握？” 　　“驃下出戰攜一弩雙弓，雙弓中一把為燕王賞賜，另一把由先父轉送。先父轉送之弓據悉乃貴先祖父親手贈予……” 　　傾聽頭頂動靜，去不得娓娓道來，“此處距山頂大致一百五十步，無論用弓還是弩，即便仰攻，驃下都有九成以上把握一箭殺敵。” 　　“先祖父佩弓？”微微一愣，遞上一支箭，李陵轉瞬恢復平靜，“無論夜襲結果如何，我們都盡快返營。” 　　“驃下明白，一旦匈奴大單於現身，由將軍確認目標並率先發起攻擊，驃下跟進補射……” 　　頭頂石雨一直持續，去不得娓娓道來，“即便不慎暴露，匈奴人應該不會下山追趕。萬一追趕，也不用擔心，驃下有足夠把握應對。” 　　“管敢變節，匈奴人對我方底細已經了如指掌，壓根無需夜裡冒險。死守待旦，天明即見分曉……” 　　仰望蒼穹，李陵一臉不甘，“莫非天意如此？我李家到底做錯了什麼？” 　　“以不足五千步卒迎戰近十萬匈奴騎兵，哪怕戰損高達七成，依然得士卒死力效命，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 　　真心欽佩，去不得轉回正題，“若能一舉射殺匈奴大單於，再趁機突圍大有希望，而且驃下早……” 　　頭頂飄下胡語，當即打住，人埋頭仔細聽辨。不再出聲，李陵側耳聆聽，雖然聽不全懂。 　　好一通折騰，估摸著即便有漢軍也死翹翹，疑神疑鬼的匈奴軍士罵罵咧咧罷手。生恐成為靶子，陸陸續續熄滅火把，山頂漸漸陷入黑暗。 　　靜靜等待中，周遭響動越來越弱，不多時恢復如初。悄悄轉移至開闊地，取下強弩，張弦上箭，兩人做好攻擊前準備。 　　不斷調整半蹲半跪姿勢，仰望山頂，去不得放緩呼吸。手握大黃弩，瞄向山頂方向，李陵耐心蹲守。 　　秋夜清涼，欣賞山色，且鞮侯隻覺得神清氣爽。承蒙天神庇佑，全殲漢軍隻在明日，死守今夜即可。 　　人逢喜事精神爽，聲音也不知不覺拔高許多，“漢軍若想成功突圍，必走南山頂，各部務必嚴防死守。凡堵截不力讓李陵韓延年和去不得逃跑，無論誰，一律梟首示眾——” 　　努力分辨山脊上緩緩移動的朦朧影子，去不得猶豫少許，低聲獻策，“為確保一擊必殺，請將軍暫留此處，驃下繼續上山。一會由我來確認目標並率先發起攻擊，將軍同時補射。獵殺完成後我們撤回早先凹地，暫避敵方追殺。” 　　時不我待，李陵簡短叮囑，“保護好自己！” 　　輕輕點頭，人悄步離去。越靠近山頂，山體越顯陡峭。土石參半，草木稀疏，腳下立足愈發不穩。 　　一路穩健攀援向上，牢記路線，去不得加快腳步。 　　不管夜襲結果如何，今晚一定要帶眾兄弟突出重圍。默想心思，判別目標，人不忘搜尋就近庇身之所。 　　躡手躡腳攀登中，山上的朦朧身影漸漸變得清晰，腳步也悄然停下。大致估摸後撤到庇護處的距離，逐一分辨晃動人影，弩箭瞄向眾星捧月般的疑似目標，去不得努力平緩狂跳的心。 　　心頭一緊，物我兩忘，人屏氣凝神進入狩獵狀態。找書苑 www.ｚhaoshｕyuan.com 隻因左上方山頂飄出笑聲，胡語囂張至極。 　　“漢軍跑不掉了，此乃天神助我。雖付出一定傷亡，但也足以證明我強胡鐵騎無敵天下。都好好看看現在的漢軍大營，明兒可就見不到了，哈哈哈……” 　　“大單於乃天之驕子，李陵哪能和大單於比，這群漢軍的末日就在明早……”獻媚中原話隨風飄下，聽上去尤為刺耳。 　　鎖定山頂邊沿得意狂笑的目標，舍棄變節狗賊，去不得怒射天狼。箭離弦，禦風而行，扶搖直上山嶺。 　　沒空查看夜襲結果，收弩轉身，人借助朦朧夜色飛一般下撤。 　　附近並無藏身處，隻能趁敵方尚未發起反擊前，快速折返庇護地。眼瞄耳聽，手腳並用，去不得旋風般下山。 　　“啊——”一聲淒厲慘叫刺破夜空，山頂瞬間炸窩，“壘石……推壘石……下麵有漢軍……保護大單於……快快……” 　　人堪堪閃入凹地，轟隆隆的響動雷霆而至。有如泥石流來臨一般，大大小小的石塊從天而降，裹挾碎石枯藤雜草砂礫翻滾直下。 　　蹲下想了又想，去不得還是忍下將要出口的話語。心情壓抑，同樣閉緊嘴，李陵焦心等待。 　　難耐的煎熬中，頭頂嘈雜聲響越來越小，一聲裝腔作勢的吆喝驀然飄下： 　　“下麵的漢軍聽好了，我們大單於有天神庇佑，任何人都無法傷害。回去後轉告李陵韓延年和去不得，識時務者為俊傑，及早率部乞降並不丟人。大單於可說了，隻要投降，高官厚祿黃金美女應有盡有，決不食言，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