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陽光透過雕花木格窗照在了堂前的花梨木大理石幾案上,顯現出極好的采光條件。 在大案上,一隻帶著葫蘆形紐蓋的花形鏤孔香爐往上升騰起淡淡的紫煙,如夢似幻,讓人清心舒服,好似處在仙境。 此刻,皇帝李顯坐在幾案邊上,看著麵前已經堆成了一堆的奏章,臉色完全變成了一張苦瓜臉。 近日,溫王申請出宮開府的事情,在朝堂上鬧起了很大的風波,以至於許多大臣們的奏章如雪花般飄來,或是贊成或是支持,吵成了一鍋粥。 而這也間接的影響到了李顯,畢竟雖說溫王離宮開府的事情算是皇家的家事,但這麼多大臣們如此操心,他也不能不顧及到他們的意見啊。 “哎,朝廷諸公對玉奴出宮之事如此熱心,也不知是何人傳出去的消息,真是麻煩。” 他揪了把自己的胡子,本來這件事情李重茂提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談過了,但現在再度爆發出來,顯然是他的兒子李重茂仍未放棄啊。 “皇上,這些大臣一個個的不關心國事,反而對重茂出宮開府之事如此關心,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皇後韋氏坐在一旁,表情不忿的道:“那些人就是看重茂年幼,想要他盡快出宮,惹上什麼麻煩...您可不能就這麼遂了他們的意!” 李顯有些為難,道:“我看這些大臣的話也有些道理,玉奴雖然年少,但離宮開府卻也足夠了,更何況我們李家的血脈不放出去磨練算什麼事?” “皇上~”韋後一急,眼眶擠出了兩滴眼淚說道:“我現在就這麼一個兒子在身邊,難道你仍然想要讓他離開我的身邊嗎?” 李顯果然吃她這一套,牽著她的手坐了下來,好言安慰道:“皇後,朕不是這個意思。” “往年朕時運不濟,你跟隨著朕到處顛簸,吃了很多的苦,朕心裡知道虧欠了你,自然不願意再看到你孤單。” 韋後看著他,淚眼汪汪,似乎是也想到了以前夫妻二人當年被武則天發配到均州、房州等地的日子,頭也不禁靠在了皇帝李顯的肩膀上。 “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明白玉奴的想法,到了這個年紀他想出宮開府也很正常,或許隻有離開了我們他才能獲得成長。” “陛下,可是重茂他現在還沒成婚,這叫我這個做母後的怎麼放心得下?”韋後仍然不願讓步,垂淚道。 “我的妹妹太平公主,為玉奴安排了一樁婚事,是秘書少監陸光的女兒,身家很清白,朕覺得不錯。” 皇帝李顯說道:“另外,除了我的妹妹太平公主之外,相王也同意重茂出宮開府,這件事情我也不能不考慮他們的意見啊?” “太平公主?相王?他們怎麼會支持重茂?” 見皇帝李顯已經有了決定,韋後自知也難以更改了,她嘴裡念叨著太平公主和相王兩個人的名字,終於屈服了下來。 她心裡也很清楚,他們夫婦之所以能坐穩現在的位置,除了拉攏了朝廷上大多數的大臣以外,也離不開這二人的支持!畢竟這二人也各自有著擁躉,在朝堂上不可小覷! 盡管這些年他們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並且想方設法地對相王和太平勢力作出了一些打壓,但力度終究有限,朝局畢竟復雜,若是打破了這個平衡會不會弄出更大的亂子,誰敢保證呢?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韋後也知道在李重茂離宮開府的這個事情上麵她是阻止不了了,嘆息一口氣後,無力的默許了。 當日,皇帝李顯在關於溫王李重茂出宮開府的奏章上批復了準許的答復,並著令有司,督辦少王出閣事宜。 ..... “少王重茂,爾今學有所成,堪膺大器,豈可久留於深宮之中?今有滿朝文武奏疏如雪,籲請爾出宮開府,以遂其誌。朕雖心懷不舍,然亦不能拂逆群情,遂忍痛允之。望爾自此之後,勤勉自勵,進德修業,以顯朕之教化!” 養德院內,一名宦官在幾個宮人的陪同下,來到李重茂麵前宣讀了這份聖旨。 “叩謝父皇、母後隆恩。” 李重茂倒地一拜,心中非常激動。想到從今往後他就脫離了宮廷這座牢籠,可以有自己的一個天地,這叫他怎麼能不開心? “恭喜溫王了。”這名宦官個子挺高,看起來也很壯實,他笑瞇瞇的將聖旨交給李重茂,說道:“您具體的封爵食邑還未選定,不過陛下已經著令有司督辦您的出閣事宜,相信很快就有結果了。” 李重茂接過聖旨,非常感激的道:“多謝楊公公為我跑這一趟,不知道楊公公可否賞臉留下來一坐?小王第一次出府,還有許多事情不知道,正需要請教一二!” 李重茂之所以會對眼前的這名宦官如此禮遇有加,是因為這名楊公公名諱叫做楊思勖,前些年在他大哥李重俊叛亂的時候保駕有功,一刀砍死叛軍先鋒大將野乎利,令皇帝李顯一行人轉危為安,後來對方也憑借此功勞得到越級提拔,銀青光祿大夫,行內常侍! 當然,若是僅僅憑借這一點的話,頂多隻能說這楊思勖是一個很有膽魄的人,但身為穿越者的李重茂,卻知道這楊思勖後來還建立了許多功勞,在開元年間多次平定叛亂,打擊邊境土司,以宦官之身立下大小功勞無數,在宦官列傳上是可以排入前三的存在! 對於這樣一名堪稱將星的人才,李重茂自然是無比眼熱想要將他招入麾下的,特別是他現在獲準離宮開府身邊急缺人才。 不過眼下他想要招攬已經身為內常侍的楊思勖難度無疑太高,隻能先跟對方拉拉關係。 楊思勖也看出了李重茂對自己有別樣的熱情,不過他也不反感,反而很樂意和這位最近聲名遠揚的少王打好關係。 “溫王太看得起我了,關於出閣的事情我也隻是略知一二,隻能勉強說一些給您參考。” 楊思勖為李重茂介紹了出閣的事宜,大唐開朝至今已有上百年,宗王開府自有一套相應的流程,其中簡略來說,大體可以分為封國、食邑、官佐、奴婢四大類,這其中最為重要的自然是封國,因為它決定了以後當王時的收入來源、品級高低以及能使用的依仗規模等方麵。 比如他的姑姑太平公主,就因為參與誅殺二張兄弟有功,而受封“鎮國太平公主”,其兄李旦封“安國相王”,開府,封五千戶,這二人便是如今朝廷上宗室開府的天花板。 低一點的,像臨淄王李隆基,封號乃是郡王級別,食邑自然也就隻有五六百戶,其封地也不是近畿之類的肥戶。 除了封國之外,還要搭配有國官、府佐兩套班子,這屬於宗王的私人班底,要自己花錢去養,其規模自然也受封國品級的影響,當然有錢的自己可以招募更多的奴婢和部曲,沒錢隻能等待官給了。 聽完楊思勖的介紹,李重茂大有所獲,以前他養在禁中,不為外界所知,所擁有的封號也僅僅隻是用作寄祿表彰而已,沒有太大的意義,現在將要出宮開府,封地在哪裡就非常關鍵了。 “多謝楊常侍為我解惑,真是令我豁然開朗。” 李重茂真心實意的感謝楊思勖,這裡麵的門道太多,他不搞清楚很容易吃虧。 “溫王不用客氣,您乃是天家血脈,身份尊貴,又備受天家寵愛,我想您不用操心封地實封在哪裡,天家一定會給您一個好地方。” 楊思勖非常客氣的說道。 “但願如此。” 又聊了幾句,李重茂送別了楊思勖,回到屋裡,內心仍然是非常的激動。 這次出宮開府,代表著他可以去發展自己的勢力,來為未來的唐隆之變做準備,而不是隻能眼睜睜的任由其到來了。 不過李重茂也知道,這一次出宮開府很不容易,韋後就算迫於別人的壓力允許了,肯定也會在他身邊安插下許多人監視、掌控他,所以他並不能掉以輕心。 “此次出宮開府,說明以後天高任鳥飛,不過我要想真正的獲得自主權,還得招攬足夠的人才來為我所用!” 李重茂默默思考,目前他身邊能用的人就一個魚立本,阿婕娜也算一個,出宮了之後寧老頭他們也能接過來,但這些人的才能非常有限,要管理偌大的一個王府,就需要用到更專業的人才了。 當然,他剛出宮開府,韋後肯定會在他的王府上安插她的人,但越是這樣李重茂才更需要招攬自己的心腹,他可不想一直活在別人的監視之下。 “要招攬能夠為我管理王府的人才,以我目前的身份來看並不容易,畢竟那些讀書人還是更願意去參加科舉考取功名,若不是走投無路,誰又會投奔到一個大王的府邸當官員呢?” 要想招攬合適的人才,其實這事跟談戀愛差不多,都需要緣分。李重茂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夠,或許可以把目光放在一些落魄士人的身上? 他想了一些在歷史上混出名頭的人名,然後照著這些名字來查現在身在長安的年輕官員或落魄士子,翻來翻去把記憶中的那些人名給翻了個遍,最後還真被他找到了一個! 蕭嵩!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不管了,先寫封拜帖過去招攬,成不成試了再說!” 李重茂有些激動,這個蕭嵩在他記憶中可是個大能人,文能提筆,武能上馬,在李隆基所開創的開元盛世中平定邊疆、立下了不小的功業,最後官拜右丞相,可謂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這個時候的蕭嵩,在他的記憶中沒出錯的話,應該是在醴泉擔任縣尉一職,後來他被連襟中書侍郎陸象先召入長安引為監察禦史,對於能否招攬對方李重茂也沒有抱很大的期望,畢竟他也隻是試試! 寫完信,李重茂也不確定這蕭嵩會不會放棄跟他的連襟陸象先混,轉而投奔自己,不過他還是讓魚立本把信送了出去,同時他又想到一個人,那就是那個當初在聖善寺落水被他救起來、後來又在宮廷裡與他相遇的宮女。 “第二次見麵的時候,那名宮女的處境似乎不怎麼好,我曾給過她一個承諾,但她並沒有來找我,或許我這一次出宮可以順便把她一起帶上?” 對於處境可憐的人,李重茂是不介意順手幫忙的,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又囑咐魚立本送完信後往尚寢局走一趟。 ..... 在人來人往的永昌坊的一個拐角處,便是中書侍郎陸象先的府邸,這裡位於朱雀門大街的東側,靠近皇城的東南角,且同樣居住著不少的達官貴人。 這一日,一名留著美髯的男人從皇城的官署出來,手裡拿著一封信徑直走進了陸象先的府邸。 他便是蕭嵩,前段時間剛從醴泉趕到長安投奔他的連襟陸象先,這段時間沒地方住,便和夫人暫住在這裡。 此時,中書侍郎陸象先正在家裡喝茶,他是個麵色比較白的中年人,氣質很儒雅,看到自己的連襟蕭嵩走進來,問道:“你怎得這般急匆匆的,莫非有事?” 蕭嵩也不隱瞞,將手中的信交給陸象先,說道:“的確有事,今日我剛走出官署,便收到了溫王寫給我的一封信,裡麵寫了溫王想要請我去他的王府就任....” “竟有此事?”陸象先也非常驚訝,他拿過信看了一遍,說道:“溫王出宮開府的事情這幾日在朝廷上鬧得沸沸揚揚,不想這麼快就有了結果,不過他是怎麼認識你的?” “我也不知曉。”蕭嵩搖了搖頭,他對這一點也很奇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更沒想到少王對自己在以前擔任醴泉縣尉的事情都知曉,似乎對他很熟悉一樣。 “你是什麼想法?”陸象先放下信,看著自己的連襟。 蕭嵩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心裡很糾結,溫王在信裡對我格外推崇,似乎對我很熟悉一樣,這令我很感動。” 這是他的心裡話,想他蕭嵩才學兼備,但這些年卻不得重用,到處顛簸,先任洺州參軍,後任醴泉縣尉,蹉跎了幾年的歲月,後麵要不是靠著身為連襟的陸象先的關係,他也不可能進京成為一名監察禦史! 也正是這一個原因,他在收到溫王的信件的第一時間,才會來找陸象先商量。 “不過陸公知道我的抱負,我對溫王也不熟悉,過去之後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若是溫王一時興起便沒這個必要了。”他又補充道。 陸象先喝了一口茶,說道:“溫王將要出宮,求賢若渴,這對你來說倒也是一個機會。” “不過你剛剛就任監察禦史,貿然調動也不太好。朝中目前的局勢尚不明朗,如果跟隨溫王,恐遭人口舌。” 蕭嵩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其實在他眼裡,溫王能夠來邀請自己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去就任他的屬官,他固然是很感激,但他已經有中書侍郎陸象先作為大腿了,沒必要改換門庭,況且現在相王一黨和韋後一黨正鬥得厲害,他貿然改換門庭,又能獲得什麼好處呢?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看著目光漸漸堅定的蕭嵩,陸象先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