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忠賢將文移發回南京兵部的這一天,原本好好的錢謙益突然病倒了,連續幾天臥床不起。 “錢忠~”臥室中的錢謙益揮退了其他人,把老管家錢忠叫到跟前。 “少爺,我在呢。”錢忠小心靠近床榻。 “消息確實嗎?” 錢忠有些為難,這事實在是說不出口,不實說不行,實說又怕再把錢謙益氣暈。 “無妨的,你說實話那小子確實是個武人?” 錢忠看看錢謙益,微微點點頭:“少爺,您何必跟一個百戶官置氣?沒的失了身份。” 錢謙益長嘆一口,默默無言。如果說薛克是個秀才甚至舉人,憑他錢謙益的身份一紙書信發給當地學官。薛克的下場一定不會好看,輕則仕途被封死,重則功名被取消。 可現實是讓他當眾出醜的居然是一名衛所百戶官——粗俗的武人。這瞬間讓錢夫子的羞恥感暴漲了百倍,別說是他,就算是個鄉下秀才遇到這種情況,估計都得被活活氣死。 許久錢謙益說道:“傳出話去,我自今日開始要閉門讀書,不見外客。” 錢謙益是閉門讀書還是出來丟人,薛克可沒工夫去搭理他。出川前,他已經把土高爐圖紙和水力鍛造車圖紙交給了李老太爺,讓他先安排人嘗試著做出來。 現在薛克除了偶爾應朱國弼的邀約,陪他閑聊喝酒、逛秦淮河,就是窩在客棧房間跟李伯道兩個,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著他的賺錢計劃。畢竟養兵要花錢、裝備要花錢、什麼都要花錢,而薛克恰恰是個窮鬼。 薛克上一世就是個普通的社畜,沒有多少人生經驗,更沒多少商業頭腦。他唯一的優勢就是知道歷史的發展進程。但這東西隻能給他一個方向,想要完善細節隻能靠著李伯道的建議和自己摸索。 就這麼一份大致的商業計劃,差點折騰掉他半條命,直到七月中旬事情方才告一段落。薛克喊過護衛侯老七,吩咐他帶著自己的名帖去趟南京鎮守太監府邸,請王太監明晚一敘。然後就一個人走出店門,打算到夜市逛逛換換腦子。 明朝南京的夜市在東直門附近,距離友升客棧二三裡地的樣子。路兩側是成排的燈籠照映著石板路麵,一個接著一個的攤位就擺在燈下。各類小吃,成衣、布匹、金銀首飾,吃的、穿的、用的、戴的一切物什幾乎都能在這裡找到。攤位之間還混雜著些賣藝、賣唱、雜耍、賣膏藥的攤位。 煎餅果子,又香又脆的煎餅果子咧~來嘗嘗咯~ 賣布,賣布,棉布啊,正宗的鬆江棉布~ 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大姑娘小媳婦來看看咯,正宗的徐記銀首飾,走過路過別錯過咯~ 薛克買了個煎餅果子,邊啃邊晃晃悠悠地擠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偶爾蹲在某個小攤前看一看、摸一摸、捏一捏,臨走收獲攤主一個白眼,卻樂此不疲~ 此時的薛克正蹲在一個賣煙花的攤子前看看這個,翻翻那個。攤主以為來了大主顧,正賣力地介紹著呢:“公子您看看,正宗的張記煙花,瞧瞧這,對就是您手上拿的這個,放上天去,能打出一個大大福字,最適合逢年過節、婚喪嫁娶的時候用了~” “你們這~喪事也放煙花?”薛克詫異。 攤主差點被噎死,憋了半天才說:“~~我就隨口那麼一說,您別較真啊~” “哦哦~”薛克起身準備離開。 “您不買點?”攤主愣了愣~ “我就隨手那麼一翻,您別介意啊~” 攤主差點被氣暈~~ “開個玩笑,來兩個”薛克笑起來,挑了兩個給攤主:“幫我包好哈。” 攤主無奈,苦著臉伸手接過煙花,拿旁邊的草繩給薛克綁好,薛克掏錢,付賬準備起身走人。 忽然感覺被背後有人拍了他一下,薛克回頭。 “李姑娘?”薛克有點不太確定。 “薛公子也在逛夜市?”李香蘭微笑著問,秦淮河出來的女人,最知道什麼樣的笑容暖人心。按薛克跟李筱私底下的說法:這就叫專業。 薛克晃晃手裡的煎餅果子、煙花說道:“很明顯啊。” 李香蘭微微一愣,很明顯不太適應薛克這種現代人的交談方式,隻能抿嘴一笑~ 要說薛克跟這個李香蘭也談不上多熟悉,算上在朱國弼莊園的那次,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麵。薛克這一個多月來也跟朱國弼去混過幾次秦淮河,不過隻有一次是去李香蘭那裡,畢竟以朱國弼的身份,去哪條船上都是頂級貴賓。 “李姑娘買了些什麼?”薛克有點好奇。 李香蘭指指身邊一個長著圓嘟嘟娃娃臉的小丫鬟手裡的籃子,說道:“今夜無事,出來采買點香燭,過幾日有用。” 薛克伸頭看了一下,小丫鬟被嚇了一跳,趕緊把籃子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李香蘭看著薛克,笑問道:“薛公子一個人嗎?結個伴如何?” “好啊”薛克隨口回答,然後大步向前走。 李香蘭撲哧一笑,帶上丫鬟跟在薛克身後。 “薛公子~” “嗯?” “那日在莊園裡,薛公子吟的那首詩,不知後半闕是否能告知小女子?” “哪首詩?”薛克的醉酒綜合癥犯了。 “就是那首: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 “哦哦~”李香蘭還沒念完,薛克點點頭,想起來了:“可以可以~” “太好了,謝謝公子!”李香蘭盈盈一禮。 “別客氣,不過這詩是我抄來的,小時候一個窮書生告訴我的。”薛克總算沒忘了自己不當抄詩公的原則。 李香蘭眨巴眨巴眼睛:“公子不是說,是從一個廟裡抄來的嗎?” “有嗎?”薛克自己都驚訝,然後很認真地說:“嗯~是小時候,在一個廟裡,一個窮書生告訴我的。” 李香蘭盯著他看了一會,笑了~。 “你等我一會哈~”薛克說完,轉身跑到幾米外一個烤肉攤去了。 李香蘭…… 過了一會,薛克手裡住著一大把羊肉串,邊啃邊走過來~然後很隨意地把手裡的一大把羊肉串往李香蘭麵前一送,含糊道:“你們~嘗嘗,我上回吃過~挺好~” 李香蘭又懵了~這是~哈哈,伸手從薛克手裡拿了兩串,自己和小丫鬟一人一串。小丫鬟愁苦地看著李香蘭:“小姐~” “吃吧~”李香蘭笑了笑,自己嘗試著啃了一口,感覺真的~不知道怎麼說~ 對於自小接受最嚴格禮儀教育的她,在大街上拿著羊肉串邊走邊啃,實在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有羞澀但更多的是新奇。 小丫鬟則在得到首肯後,毫不猶豫地把肉串往嘴巴裡送,嗯~這個人看起來不壞~畢竟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孩子能有多復雜的心思呢? 薛克,這個現代人,嗯~在美食街上邊吃東西邊逛,再正常不過了,前世他沒少這麼乾。 於是南京城的夜市上,就出現了這麼一副和古風完全不搭的畫麵:兩女一男,並排走在大街上,男的手裡抓著一大把肉串,一根接著一根地啃,女的則一人一串,有些拘謹地小口小口地吃著~男的後腰上還插著兩根長長的~煙花——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玲終不怨。”薛克消滅完第七根肉串後,隨口說道。 “啊~公子說什麼?”李香蘭又有點懵,羊肉串放在嘴邊,眨巴著眼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要的下半闕啊~” “哦~”李香蘭撲哧一聲笑了:“公子,我怕記不住,不如改日您到我那,我拿筆記下來。” “不去,沒錢。”薛克一點也不顧及男人的尊嚴。 “額~~~”這是什麼人啊?李香蘭哭笑不得:“公子能來是小女子的福氣,談錢就落了俗套了。” “那下周~~嗯~後天去。”薛克很果斷地約定時間,然後突然說:“對了,我準備在南京開家店,你有興趣參一股嗎?” “開店?做什麼生意的?” “做鹽業生意,具體的過兩天確定下來跟你說。” 李香蘭點點頭,也不再問。 在薛克的商業計劃裡,南京必須有一個落腳點,隻是負責人不好找。今晚遇到李香蘭,突然就有了拉她入夥的想法,以李香蘭在南京的人脈,做這個在合適不過了。薛克很是為自己的英明神武得意。 “秀秀,你覺得薛公子是什麼樣的人?”回去的馬車上,李香蘭問小丫鬟。 “嗯~挺大方的~分東西給我吃~是個好人~”秀秀甜甜地給與薛克肯定,然後繼續努力找優點:“長得好看~好看~~” 李香蘭捏捏小丫鬟圓圓的下巴,掐滅她犯花癡的小火苗,哎~算是白問了。 李香蘭第一次遇到這麼奇怪的人。說是和自己同遊卻總是晃晃蕩蕩地走在前麵,一點君子風度都沒有。他當街啃羊肉串也就罷了,還往自己手裡塞,讓自己也嘗嘗。自己好心請他去做客,他直接就拒絕了,理由居然是——沒錢——這是到底是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