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李香蘭看著沉睡的薛克,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之前在畫舫,他當眾讓錢謙益下不來臺,辯才無礙卻少了君子風範;在保國公別院,他放浪形骸、縱情高歌,卻帶著莫名的哀傷。在夜市上,他舉止不羈散漫,卻讓她覺得心若自在天地寬;在雞鳴寺裡,他先暴力反擊而後誠懇道歉,最後拉著自己落荒而逃,有一點點不要臉; 這次秀秀被擄走,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個想到的求救對象是他。但他就那麼義無返顧的拿著腰牌出去,去麵對那吃人的猛獸,然後把人帶回來了。是看上了秀秀嗎?李香蘭覺得不可能。他對秀秀一直都像大人對小孩,很正常。為了自己嗎?那為什麼每次都是自己主動邀約,而他則是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從來沒有趁機向自己表示些什麼…… 看著這個躺在床上的男人,李香蘭百思不得其解。見男人動了動,李香蘭不覺停止了胡思亂想,幫他掖了掖被子走了出去。 十七歲,正是花魁們的巔峰,各種達官貴人、文人雅士環繞身周,每個人都以能與花魁詩詞唱和或共度春宵為榮。然而十七歲也是花魁們從巔峰走向落寞的開始,一旦過了二十歲不管你是否仍花容月貌、歌藝雙絕,都將逐漸無人問津。 那時,或是用平日的積蓄自贖自身,在秦淮河邊買棟小樓獨自生活,平日裡接待一些念舊的恩客,在某一年或者某一天不慎懷上其中一人的孩子,再把孩子生下來、養大,就這樣過完一生;或是被某個達官貴人贖回去,成為他家中的小妾或者小妾之一,在新鮮感過後被慢慢冷落,最後老去;又或者在無人問津後嫁給某個農夫、小販,在平凡、瑣碎、寡淡的生活中相夫教子、生兒育女,直到死去; 李香蘭並不想要這樣的未來,但無數前輩的事實卻告訴她,這就是秦淮河上女人們的未來,沒有其它選擇。 平日裡有對她百般討好的達官貴人,有對她萬分鄙夷的道德君子,也有在她麵前故意賣弄的所謂才子。但李香蘭明白,這些人隻不過把她當做一件可以購買、征服、炫耀的物品,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直到她遇到了薛克,這是一個奇怪的人,但也是唯一把她當做人的人。沒有討好、沒有鄙夷、沒有賣弄,他給自己的隻有自在、平等,還有那寬闊了幾分的天地…… 次日清晨,魏國公府前院隱隱傳來斥罵聲。徐嵐知道這是大哥又在教訓二哥了。作為家中長子,大哥是沉穩、老練的。自從父親、娘親相繼去世後,大哥就成為家裡唯一的主心骨,是他撐起了魏國公府的一片天地,也是她一直在照顧著自己和二哥。 對大哥徐嵐是崇敬的,對二哥徐嵐則是無奈的。大哥的寵愛給徐嵐帶來了優越穩定的生活,二哥的放蕩無形卻給家裡帶來了無數的紛擾。 在徐嵐的記憶裡,從來沒人敢挑戰大哥、挑戰魏國公府的威嚴。即使是同為公爵的朱國弼,遇到大哥時仍然謙恭有禮。但在昨晚,那個人就這麼站出來,當麵挑戰了堂堂魏國公的威嚴,逼著大哥不得不妥協。而為的僅僅是一個青樓裡的小丫鬟,一個在多數人看來無足輕重的人。徐嵐看看正在一邊忙著收拾房間的小丫頭,自問:如果是自己,敢不敢為了歡兒這小丫鬟忤逆自己的大哥?但沒有答案…… “歡兒,二爺現在怎麼樣了?”徐嵐開口問小丫鬟。 “小姐,奴婢不知道呢。剛剛奴婢過去,被管家趕了回來,連大夫人和二夫人都不讓進去看呢。”小丫鬟放下手裡正在擦拭的花瓶,睜著烏溜溜的眼睛一臉的擔憂。徐嵐點點頭,知道這次二哥惹得保國公都上門告狀了,肯定得吃不小苦頭。 “還有平日裡跟著二爺的幾個人,上午被公爺上了家法,每人抽了幾十板子,趕出府去了。還說~還說再看見他們跟著二爺,就直接打斷腿。依著奴婢來說,這些人就是活該,都是街上的混子,進了府裡也不老實,凈給家裡惹禍……”小丫鬟邊繼續收拾邊嘰裡呱啦地說個不停。 “嗯—那……那個人怎麼樣了?”徐嵐猶豫著打斷小丫鬟的絮叨。 “小姐問的是哪個人?” “就是昨晚過來要人的那個——” “小姐是說那個不要臉的壞人?”小丫鬟好像明白小姐說的是誰了。 徐嵐詫異道:“什麼不要臉的壞人~?” “小姐你還不知道吧?”小丫鬟乾脆停下手裡的工作,湊了過來低聲說道:“奴婢聽趙嬤嬤說了,那個昨晚找過來的家夥,就是在雞鳴寺裡那個。他沖撞了小姐,還打傷了許護衛他們…還…還跑了,就是不要臉的壞人!”小丫鬟攥緊拳頭,舉到胸口,算是給薛克的人品下了定論。 “額——那是無心之失~雖然確實有些~有些~不要臉~”說到這徐嵐自己都不禁笑了,然後忙收斂笑容:“你說說他現在怎麼樣了……” 小丫鬟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家小姐,這麼關心那個人乾什麼?雖然那人是長得~長得好看,但好看的壞人也是壞人呢,更何況還那麼~不要臉~ “問你話呢~”徐嵐伸手掐掐小丫鬟圓嘟嘟的臉蛋。 “哦哦~”小丫鬟忙收拾心神:“聽說是從莊子上把人找到了,嗯~那人還受傷了。” 徐嵐沒來由地心裡一緊,但仍靜靜地聽著小丫鬟繼續往下說。 “奴婢還聽說,這人是從四川那邊來的,是個武官~就住在~~住在什麼~友升客棧,對~住在雞鳴寺附近的友升客棧……”小丫鬟搜腸刮肚地找一些自己知道的情況說,嘰裡呱啦、嘰裡呱啦……最後不忘總結一句:“嗯,就是這樣,這個不要臉的壞人!” 徐嵐聽完也不置可否。沉思了一會跟小丫鬟說:“歡兒你把我們平常穿的男裝找出來,下午我們穿男裝。” 平常主仆兩人在家閑得無聊,偶爾也會在家穿上男裝,假扮公子和書童在花園裡閑逛。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把家裡的丫鬟、嬤嬤們嚇壞了。以為哪家的浪蕩公子私下闖進後院了。後來慢慢的對自家大小姐這種孩子氣的遊戲也就習以為常、不在理會了。 薛克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巳時三刻左右(大約上午10點)。看看屋外的光亮,摸摸頭上的繃帶,薛克一手扶著床沿爬了起來,剛剛穿好外衣。就見房門被推開。李香蘭和秀秀拿著洗漱用的銅盆、毛巾、一些吃食走了進來。 她見薛克已經起來了,微笑著問:“起來了?還疼嗎?洗漱一下,吃點東西。”隨手又將東西擱在桌子上:“你身上有傷,隻能吃些清淡的。我給你備了些稀粥、素包子、幾個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薛克一笑:“無所謂,都可以的。”然後看向一臉憔悴,頂著兩個大黑眼袋沉默著的秀秀,笑道:“喲——這是哪來的熊瞎子?瞧瞧著大眼珠子~真黑~。” 秀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後嘴巴一癟,淚珠又掉了下來。這把薛克嚇了一跳,忙過來拉著她,按到椅子上坐好,笑著說道:“我就是開玩笑,逗你一下,別哭啊~再哭——再哭黑眼圈更大!” 哇——這回小姑娘真的哭出來了。身後的李香蘭走了過來,輕輕捶了一下薛克,把小姑娘摟進懷裡好一陣安慰。薛克撓撓頭,站在一旁不明所以。 李香蘭好不容易把小姑娘哄好,又回頭白了薛克一眼,才笑著說道:“你先洗漱一下,吃點東西,待會給你換藥。” 等著薛克洗漱好,開始吃東西。李香蘭才又說道:“昨晚福伯已經報了官,今天上午媽媽那邊差人來問。我已經讓人帶話回去,說人已經找到了。” “嗯嗯~”薛克嘴巴裡塞著包子,不方便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昨晚不方便問,那個徐家怎麼說?” 薛克把嘴巴裡的東西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說道:“人他們自己處置,我們不用過問。至於官府那邊,我想也用不著我們去說什麼,徐家自己會弄好。” “嗯,那你怎麼辦?”李香蘭擔憂地望著薛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旁邊的秀秀也掛著兩個大眼袋看著薛克,這也是她擔心的地方。 “什麼我怎麼辦?” “我擔心徐家對你不利,那徐弘實可不是什麼好人。” 薛克低著頭吃東西,想了一會說:“第一這事雖說惡劣,但後果並不嚴重,二來昨晚是保國公跟我一起去的,明麵上他們不好報復,三來,等任命下來我就是官,他們多少有些顧忌,所以應該沒事。” 李香蘭點點頭,但心中的擔憂並沒有消失。 待到薛克吃完東西,兩個女人解開他頭上的繃帶。李香蘭鬆了口氣,傷口不大。隻在額頭發際線下方留下一道一寸左右的傷口。拿出棉花、藥水擦拭過後。李香蘭湊過去輕輕吹乾傷口,而後把新藥塗上去,再用繃帶包好,看了看~點點頭。 “好看吧?”薛克突然開口。 “什麼?”李香蘭專注於包紮傷口,隨口問道。 “我好看吧?”薛克仰頭看著靠過來看傷口的李香蘭,一臉的壞笑。 李香蘭騰的一下臉脹得通紅,連忙退後一步。隻有秀秀頂著倆大眼袋點點頭,很老實的說:“嗯嗯,好看~” 哈哈——哈哈——薛克哈哈大笑:“開玩笑~開玩笑哈,我隻是覺得氣氛太嚴肅了,需要活躍一下哈~” 這人~~怎麼就~這麼不要臉~李香蘭無奈的白了薛克幾眼~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 “其實你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倒是你以後出門要注意安全,待會我讓大憨送你們回去~” 嗯~李香蘭點點頭,心裡沒來由地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