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誰(1 / 1)

“抱歉,錢都在理財裡,拿不出來。”   “我在外地,談著事呢,回頭再說吧。”   “現在手頭不方便,說實在的,你連兩萬都沒有嗎?”   京城,月黑、風高、雨下得很大。   方堅強躲在自家的廁所裡,麵對著幾個朋友的拒絕和質疑,紮心之極,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無力地癱倒在地板上,垂下了手機。   他翻遍了電話名錄,這是最後幾個可能會應允借錢的人,已經沒了任何可借的地方。   明天就是十五號,又到了密集還貸的日子。   這個月能不能挺過去?   要不要跟老婆坦白?   想起剛才老婆進門時,喜孜孜地擺弄著一堆快遞,方堅強的心裡就是一疼,   “造孽啊!”   手機‘嘟嘟’地又振了兩下,他一翻手腕,絕望地盯著滿登登的屏幕,上麵跳出來的文字,全是銀行和機構的各種催收訊息。   走途無路的方堅強,其實一直在以貸養貸。   他的一張臉皺成了沙皮狗樣,恨恨地揪著腦袋自怨自艾道,   “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去做鬼,怎麼想的?”   從天堂到地獄,隻在一念之間。   方堅強已近知天命之年,其實很有自知之明,早就曉得自己本就是一個庸人,一輩子也沒有踏踏實實地做過點什麼事情,既缺乏破開迷霧的眼光,也沒有叱吒風雲的能力。   雖然他趕上了這個時代裡所有的機遇,但是回頭一看,大哥別說二哥,傳說中那些什麼眼高手低、急功近利、好吃懶做之類的每一條差評,幾乎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不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雖然方堅強算不得事業有成,也談不上什麼大富大貴,但他有著看起來美滿幸福的家庭,早早就脫離了苦哈哈的慘淡生涯,甚爾和老婆有能力供兒子出國留學。   在兒子出國念高中,老婆前去陪讀那短短的幾年時間裡,可算是沒人管著他了,然而自由的代價卻非常高昂。   就像是遭遇了鬼打墻一樣,轉著圈的各種不順。   雖說來錢的道並不止一條,但是嚴格說起來,方堅強卻是在股市裡攫取的第一桶金,他屬於最早的那批股民之一。   那年頭,隻要膽子夠大,就不可能不賺錢。   憑著一股沖勁,方堅強在股票市場上斬獲頗豐,後來及時落袋為安,急流勇退,保住了勝利果實。   既有財務自由,又得了人身自由的中年油膩大叔,當然免不了各種局。   在某次參與一個券商朋友的飯局時,推杯換盞之中,聽得人家各種吹噓,他的內心裡忍不住蠢蠢欲動。   環顧四周,方堅強腦子一熱,想起了江湖上,曾經留有哥的傳說,   對大佬們來說,遇事決於一拍腦門的想當然,叫做堅毅果敢;然而對包括方堅強在內的絕大多數普通人而言,那其實就是稀裡糊塗的撞大運。   方堅強的手上,很是攥著家裡的一筆餘財,誌得意滿地又踏進了股市的圈子。   然後不出意外地被玩成了一個傻比。   兩年多點的光景裡,他手裡的錢,就賠掉了一多半。   方堅強沒敢聲張,隻能打掉了牙齒往肚裡咽。   忍痛割肉之後,他再也不復原先的淡定,創業欲望格外高漲了起來,急哄哄地加盟了一個校外補習連鎖機構。   辦好了手續、裝修了場所、聘請了老師、投入了廣告,方堅強擼開袖子,準備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誰知道適逢國家整頓中小學教育秩序,校內外‘雙減’規定出臺,一個學生都沒能招得上來。   爺就不信了!   方堅強一咬牙,又轉戰了京城近郊一個短平快的滑雪娛樂項目,萬事俱備、隻待老天爺賞飯之際,沒想到趕上了甲狀流感疫情的大爆發,全京城封閉隔離,滑雪場同樣是一天也沒能開過張。   人真的不能跟命爭。   接二連三的厄運,猶如鈍刀子剜肉一般,將他挖得千瘡百孔。   偏偏屋漏又逢下雨。   兒子上了大學,老婆結束陪讀回國後,由於流感疫情席卷全球,對各國以及各行各業均都無差別覆蓋,各種隔離措施之下,不光讓她的工作大受影響,更對遠方的兒子牽腸掛肚,結果患上了中度的抑鬱癥。   怕聲、恨光、避人、焦慮、失眠、煩躁、易怒。。。   前前後後治療了一年多的時間,方堅強每天都得精心伺候著,好容易才緩過勁來。   然而這病卻是祛不了根的,錯過了最初那個坦白從寬的窗口期,方堅強自是什麼都不敢說。   就在這一年裡,方堅強四處籌集資金,將包括哥哥姐姐在內的至愛親朋們搜刮一空,透支了所有的信任,孤注一擲,做了最後一搏。   沒錯,他又進了股市。   他也隻能再進股市。   俗話說,從哪裡跌倒的,就從哪裡爬起來。   然而這世上,心靈雞湯總是管喝不管飽的。   沒有發生任何的奇跡,股市不相信眼淚,依舊將方堅強打翻在地,還特麼惡狠狠地踏上了一隻腳。   所剩無幾的仨瓜倆棗,打了個旋兒就不見了,在不長的時間裡,他的個人資產就變成了負數。   一頓操作猛如虎,   虎臀為何那樣沉?   撅腚回首再一顧,   各路債主往上撲!   加杠桿!   屎殼郎推糞球,越滾越大。   方堅強咬牙強撐了不到兩年。   去年年初,被強製平倉的結局,成了壓垮他的最後那根稻草。   無力回天的方堅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就這麼一點點地沉淪了下去,將原本尚屬瑰麗的人生,硬生生地折騰成了一坨狗屎模樣。   能夠拯救他的人,隻有他的老婆。   然而方堅強還得繼續瞞著她。   如果老婆沒有患上沒有抑鬱癥,他在這幾年裡備受煎熬的過程中,有無數個可以跟老婆認錯的契機,然後躺平,也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境地。   但是沒事說沒事的,那病倘若發作起來,真是能要了親命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向謹小慎微、有裡兒有麵兒的老婆,若是得知了方堅強花樣作死的不堪,會不會再次犯病,一口氣轉不上來?   相濡以沫幾十年,方堅強不敢去賭,默默地獨自抗下了所有,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他的自媒體賬號裡,還有幾百個粉絲呢,沒準兒哪天運氣好,或許也可以憑借著某條視頻,成為一個不大不小的網紅。   方堅強多多少少還存留著些許翻盤的僥幸。   都說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那麼一定也有賢人在前、蠢貨在後。   一步錯、步步錯、每一個腳印,都必定會踩進深坑。   彩票怎麼就中不了五百萬呢?   寒燈獨夜人,無處話淒涼。   方堅強窩在書房熬了半宿,抽光了兩包香煙,依舊對天亮後的困局束手無策。   手機裡已經傳來了數次‘扣款失敗’的提醒信息,錯過了今天,就會產生逾期,他的手機通訊錄也將會被打到爆,完完全全地社死。   然後變成一個真正的老賴。   看來隻有跟老婆交待這一條路可走了。   但是這麼大的窟窿,她能不能頂得住?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可怎麼辦?   焦慮、懊悔、沮喪的情緒越積越多,引發了一陣陣吹哨般的尖銳耳鳴,使得方堅強的兩側太陽穴都在嘣嘣作疼。   他剛想站起來去倒杯茶水,後腦勺處突然湧起了一股難言的眩暈,如潮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   方堅強再也堅持不住,身子一歪,從椅子上滑落倒地。   失去知覺前,他的腦裡昏昏沉沉地僅存了一絲殘念,   “假如一切都能重來,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兒!哪怕就是老老實實地茍著,難道不香嗎?”   方堅強渾渾噩噩地猶如做夢一般,發現自己好像回到了地處南疆的桂江府空軍大院,這是一支空軍飛行部隊的家屬大院,他曾在這裡度過了自己整個的少年時期。   這個夢境是如此的真實,大院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均都歷歷在目,就像是身臨其境一樣。   下一刻,方堅強的視角突兀轉到了一座山的山頂上,恍若站在幾十米高的空中,向下俯瞰張望。   同樣是個月黑風高雨大的夜,電閃雷鳴之中,似乎是借著一剎的光亮,他看見了一個仰著腦袋的小男孩,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   再仔細一瞧,原來小男孩掉進了一個石頭縫裡,隻有一個小腦瓜了露在外邊,兩條小胳膊無力地耷拉在石頭縫的邊緣。   那張麵龐依稀有些熟悉。   小男孩此刻的境況很是不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像是一條擺在砧板上的魚,整個人顯得異常的黯淡萎靡,濕漉漉的發髻一綹綹地貼在了額上,半闔著的雙目泛著瘮人的慘白,顯見正處於危急存亡之時。   幾乎在同一時間,小男孩微微地睜開了眼瞼,和方堅強的眼神霎間聚焦在了一起,方堅強的心裡咯噔了一下,沒來由地就是一凜,很有些兔死狐悲的戚戚,   “我得去救他!”   念頭剛起,下方就傳來了一股極其充沛澎湃的吸力,‘嗖’地一下,將他扯入了致幻的昏暈之中。   像是墮入了一條無窮無盡的隧道。   仿佛隻過了一霎、又仿佛是歷經了百千年的歲月,方堅強悠悠地回過了神。   密集的雨點哐哐地砸在他的臉上,令他睜不開眼,腦袋又昏又沉、周身都包裹在浸骨的寒冷和痛楚裡。   這可把方堅強給駭了一跳,他這一輩子,做過的夢不知凡幾,從未有過如此真實的感受!   “醒來醒來,莫不是地震了?房塌了?”   方堅強清楚地記得,自己明明還在書房裡抓耳撓腮呢。   他徒勞地掙紮了幾下,猝然發覺眼前揮舞的是一雙纖細起皺的小小手,   “發生了什麼?”   方堅強不敢置信地上下左右端詳了半晌,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好像變成了那個小男孩!忍不住扯起嗓子吼了一聲國罵,   “臥槽!”   他使勁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很是懵逼了好一會,   “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要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