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午後雷雨陣陣，等墻壁完全晾乾還得過一陣子，但是秀坊小屋的翻新工作不能停。 　　悶熱難耐，素日愛著漢服的素文最愛在勞動時穿這件藕粉窄袖短褙子，看著整理出來的一堆老物件，她隨意用素簪綰發，麻利地紮起襻膊，準備清點貨物。 　　“這些繡線沒掉色，還能繼續用。”“這些櫃子太老了，明天得讓東麵的王叔拉走。”......“外婆，這套繃架繃凳已經老得不來塞了，還能用嗎，要不要再買套新的？” 　　秀坊角落裡擺放著老繃架和繃凳，通體黑紅，雖然老舊但因為外婆經常使用和擦拭，表麵依舊光滑亮麗，笨重中帶著柔和的光澤，靠近還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木香，帶著歲月的沉澱。 　　“瞎講八講，這個老家夥還能用呢。這臺老古董是你太外婆傳下來的，這麼多年還很結實。”關於這老繃架的故事，素文聽外婆提了不下八百遍，耳朵都要生老繭了。 　　“那時候我才5歲，你太外婆帶著我就坐在這繃凳上，教我怎麼刺繡。老一輩的人總說，女小孩有一手好的女紅手藝，是賢良淑德的體現。在這繃架前，每天一坐就是十多個鐘頭，沒想到這一坐過去了七十多年。”外婆像撫摸自己孩子一般輕撫繃架，眼波流動。 　　本以為外婆還要繼續嘮叨自己和老繡繃的那些事，沒想到她突然沉默了下來。風肆無忌憚地裹挾著雨水猛砸在木質窗框上，屋內突然一片寂靜，隻剩風聲、雨聲與荷塘裡不知疲憊的蛙聲。外婆柔和的神色映照在玻璃上，雨水沖刷的痕跡為倒影增添了一絲莫名的感傷。 　　“你媽媽小時候，也在這繃架上學過刺繡呢。” 　　“我媽媽也會刺繡？”素文從未聽說過媽媽與老宅的事，忍不住追問。 　　“會，她還繡得很好。那年她也是5歲，我帶著她就像我媽媽帶著我，手把手地教。第一次刺繡，她那兩顆葡萄倒是繡得玲瓏可愛。” 　　“後來呢？我從沒有聽我媽提起過這些。” 　　“你媽媽雖然有天賦，但性子急，坐不住冷板凳。那些年大家又都愛往大城市走，你媽媽是個讀書的好料子，在上海讀完大學，便留下來了。我也想過讓你媽媽繼承秀坊......”外婆欲言又止，似乎不想再回憶下去。 　　“圓圓啊，如果哪天你想回上海，外婆也會支持你。” 　　不知為何，素文從外婆的眼中讀出了悲傷與懊悔，下垂的眼角似乎還閃著淚光。外婆對著素文訴說，但想要傾訴的對象卻另有其人。 　　“外婆，我沒走，秀坊就還在。”素文牽起外婆的手，一如兒時外婆的大手牽著她的小手，讓人感受到無盡的溫暖與撫慰。 　　老繃架陪伴了外婆一輩子，也從小陪伴素文度過二十二個夏天的日夜，似乎時間並未帶走一切。隻有院裡亭亭如蓋的老桂花樹和外公外婆眉間掌心的皺紋提醒著自己舊時歲月不在。所有的夏日回憶和祖孫溫情，都在這繃架上被一針一線織進了時間長卷中。 　　孩童奶聲奶氣地喊著“外婆”，那一聲聲呼喚由遠及近，像是一場很長的夢。四五歲的孩童在繃架旁圍著打轉，一會兒翻弄老人整理好的繡線，一會兒趴在繃架邊上，兩隻眼睛滴溜溜地打轉，憋著一肚子的小心思，望著正在刺繡的外婆，時不時撒起嬌來。外公在一邊搖著老蒲扇，笑瞇瞇地看著祖孫倆。 　　為了組織孩子繼續搗蛋，老人打算給她找點事兒做，消磨時光。 　　“圓圓，你看這隻金魚用啥顏色好呀？” 　　年幼的素文在一櫃子的繡線前挑揀著，一手捧著一堆紅、橙、黃、白明度深淺不一的線，一手指著高處青色、黑色線，央求外婆幫忙取下來。 　　“圓圓，你怎麼還選了這兩個色呀？” 　　“我看那個院子裡的小金魚，他們身子一半紅、一半青的。我爸爸和我說，那是小金魚長大了，和圓圓一樣要換花衣服。” 　　外婆滿眼愛憐，撫摸小素文的腦袋。孩子粉嫩的小臉袋昂揚著，得意洋洋地看著外婆。 　　【可能當年媽媽與秀坊也有屬於自己的美好記憶吧。】 　　若不是被蕭廷推門聲打斷了思緒，素文大概還沉浸在回憶中。他提著兩隻西瓜和一盒保健品，大咧咧地闖進來了。 　　“喲，今天的幫工來了，很準時。” 　　“袁小姐，蕭某一向準時，從來不赴不想赴的約。” 　　“是是是。”外婆剛想伸手接過蕭廷手裡的瓜，卻被素文一把搶先奪下。“外婆，儂快去屋裡歇著，外公肯定又在院子裡等你等得著急。這兒有我，這繃架繃凳我不扔昂，儂放心。” 　　素文提著西瓜撐著傘，推著外婆進了院子。今兒的雨不小，青石板濕滑，臺階上有青苔，她仔細攙扶著外婆，怕她摔倒。蕭廷見她行動不便，搭住了外婆另一邊，一同攙扶著。 　　將外婆送進屋後，素文將西瓜裝在竹籃裡，係上繩，緩緩放入庭院水井中。這七月的瓜在水井冰凍半天便可，撈出後還會冒寒氣，為午後勞作歸來的人帶來幾許清涼。蕭廷全程為素文打傘，生怕她淋著雨。 　　退回秀坊，素文對蕭廷帶來的保健品感到詫異。“靈芝孢子粉膠囊、Q10、魚肝油、蜂膠？”這些保健品並非新聞報道中的三無產品，品牌、製造商等信息一應俱全，其中一瓶補劑還是素文想買很久，找代購還搞不來的。“這是你代理的產品？” 　　“嗯，對。找書苑 www.ｚｈaosｈuyuan.cｏｍ 我代理的。你看，你外公高血壓，可以適量吃點魚肝油、蜂膠。外婆呢，可以吃點Q10，對心臟好。這些都隻是補品，家中可以常備，但食用前還得遵循醫囑。”蕭廷拿出一瓶瓶保健品，指著說明書為素文介紹功效、服用方法和禁忌癥，儼然一副專業銷售的模樣。 　　“這些多少錢，我給你。” 　　“不用錢，你外公外婆平日照顧我許多，我也沒啥好孝敬二老的，這些就當給兩位老人試吃。好的話，你再向我購買，如何？” 　　“好額好額，那就謝謝蕭先生啦。” 　　“那，現在可以加我的微信了麼？”蕭廷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二維碼，熱情得讓人不好意思拒絕。 　　“行。”素文爽快答應。“蕭先生，你要不是銷冠，還真對不起這麼用心的付出。”蕭廷氣質儒雅隨和，一雙丹鳳眼笑起來如沐春風，實在難以讓人聯想到他是一位保健品推銷員。或許也正是因為他的“偽裝”，更容易和老人們打成一片。 　　在蕭廷麵前，素文每次提起的戒心也都會莫名瓦解，隻認識短短數日，卻對他有種熟悉感。尤其是他那雙眼，像極了兒時的一位舊友，但沒有那人的清純可愛，反而帶著致命的吸引力。此時的素文還不清楚，隻有細看才會發現他的眼底深藏一汪幽潭，充滿秘密、欲望和隱忍，與表麵上的隨和大相徑庭。 　　“袁小姐，這麼多天我們也算認識了。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蕭廷。” 　　“嗯嗯，那你也叫我素文吧。” 　　風止雨歇，殘留的甘霖悄然滋潤著桂花樹上的嫩苞，青澀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