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江亭看著身邊的檀聞弦，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孟家和沈家定親了。” 　　“哦？”檀聞弦的睫毛忽閃了幾下，嘴角努力微微上揚，雙手交疊枕在頭下，他沒有看向身邊的虞江亭，而是選擇閉上眼睛，輕輕笑著回應道，“是和陌歸麼？也好。” 　　“檀兄，不後悔嗎？” 　　“不後悔。”檀聞弦睜開眼，故作輕鬆地從地上坐起來，抬手揮去身上的點點寒酥，“她有個好歸宿，我何苦去遺憾？” 　　虞江亭輕拍檀聞弦的肩膀，安慰道：“檀兄，我知道的。” 　　“嗯，”檀聞弦微微吸了一口氣，心在這一刻跳動得毫無規律，但他還是麵色平靜，掩飾著心中的落寞。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做這個決定。 　　洛陽是他們相遇的開始，他曾經覺得秋是一個悲涼離愁的時節，可自從那個晴朗的秋日他遇到她之後，他便喜歡上了洛陽的秋。 　　他記得，秋陽的光芒傾瀉而下，她策馬揚鞭，霽紅的發帶在風中飄揚；他記得，冬雪的餘涼彌漫四周，她持劍相對，溫柔的目光化去冬霜的寒；他記得，夜色的蒼茫浸染大地，她門外徘徊，小巧的藥盒在月色下格外醒目…… 　　她的喜歡，他一點一點地收藏在心裡，他掩飾著自己的心動，假裝不在意，奈何心卻止不住地悸動。 　　可最後，他還是選擇將那份歡喜遮掩，埋藏在那個秋天的深處，兒女長情終究不是他的首選，他還要去繼承父親的遺誌，做一名保家衛國的將軍；去尋找自己失散的妹妹，了卻母親的夙願。 　　他給不了她安穩，虧欠了那份歡喜，兜兜轉轉——隻剩下滿心的回憶，和似星河般渺渺的她。 　　一切的一切終究還是留在了最開始的那個秋天，難以言喻的情意鐫刻在他送她的那塊玉石上，一筆一劃刻下那份雋永的喜歡。 　　雲攜雪而來，遮了月的麵，掩了星的眸。 　　“殿下，落雪了，我們回去吧。”檀聞弦看著麵前零星散落的塵灰，眼裡的落寞應和著心裡的遺憾。 　　“檀兄，明日同我練劍吧，”虞江亭扶著檀聞弦的右肩，兩個人並排走在一起。 　　營地的篝火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天空飄落的雪一點一點落在他們身上，樹影婆娑，寒風蕭瑟，過往的回憶熨燙了他們的心。 　　“好，”檀聞弦點了點頭，“這要是不答應殿下，也不知道下一次重逢是什麼時候了呢？” 　　“檀兄這話說的，”虞江亭笑了笑，又嘆了一氣，接著說道，“倒也沒說錯，後日去青峰都，還有決雲都，路程算下來快馬加鞭還要兩個月。” 　　“殿下到時候去了那裡，還請幫我向司寇他們問個好。” 　　“放心，檀兄，一定會的！” 　　“殿下日後還會來臨川都嗎？” 　　“會的，檀兄若是想要什麼，寄信到洛陽，我一定會派人送來。” 　　“好，眼下就是軍需的事情就請殿下上報到朝廷。” 　　“嗯，我此去青峰都順道把信寄去，日後回到洛陽，定為檀兄解決此事！” 　　“好，這件事交給殿下，我放心。”檀聞弦指向遠處的山頭，問道，“殿下明日一早要不要隨我去那北梁橋上看看風景？” 　　“橋？”虞江亭順著檀聞弦指的方向，看到夜色下——山間之間那座高懸的吊橋，看著它滿載星輝，橫跨於長河之上。 　　“站在那座橋上，可一覽山河風光。”檀聞弦解釋道，“看過後，心裡的難過很多都能釋懷了……” 　　“當真？”虞江亭不由地心動，點了點頭，“那就明日辰時去吧。” 　　兩個人愈走愈遠，原處的篝火漸漸暗淡，雪也想感受火的溫度，卻不曾想將它熄滅了，留下燃燒過後的灰燼，餘溫殘存，雪也化了。 　　第二日卯時，虞江亭掀起營帳的簾子，校場內傳來將士們訓練的口號聲。 　　天色尚暗，昨夜的雪雖然已經停了，但是外麵依舊寒風凜冽。 　　虞江亭踏著酥軟的雪，剛走出幾步，看到一個人正向他走來——“殿下，我們出發吧！” 　　“檀兄，我們走吧！” 　　青山為雪白頭，長河為光淺笑。 　　虞江亭跟著檀聞弦踏上石階，山路蜿蜒，四下裡一片寂靜，隻能聽到風在耳畔呼嘯，再往上走，那座長橋橫空映入眼簾，橋下是萬丈山澗，長河曲折縈繞在群山之間，山連著山，萬裡山河皆在眼前，初日升，薄霧現，光潔的江麵反射著日輝。 　　“山河在，家國存。”虞江亭望著綿延不斷的群山，找書苑 www.zｈaoｓhuyuan.com 感慨道，“檀兄，你覺得它們在這裡有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它們就是戰士，作為邊疆的一道道屏障，抵禦外來的侵擾，守護它們身後的黎民百姓。”檀聞弦輕輕揮去吊繩上的雪——那雪墜落下去，沒有聲響，“殿下覺得人活在世，渺小如滄海一粟，怎樣活可比肩永存的它們？” 　　虞江亭笑了笑，說道：“不見得它們是永存的，倘若哪日愚公又想移山，移不開，讓天神將山變沒了呢？” 　　“殿下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檀聞弦點點頭，接著說道，“隻是我有時候會想萬年之前這裡是如何，萬年之後這裡又會如何？感覺自己若是置身於在這幅山河畫卷，不是那濃墨重彩的一筆，反而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筆墨漬罷了。” 　　“有言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我們立足於世，順著天道而活，古往今來，世道興衰，皆是命理。”虞江亭將手搭在檀聞弦的肩上，回答道，“檀兄，我們雖無神明之力，但我們走的每一步都在與萬物相應和，息息相關，何必煩惱？” 　　檀聞弦低頭一笑，俯視那廣袤的天地，橋身微晃，抖落了一陣雪。 　　虞江亭將繩上的雪攏作一團，搓弄成形，將它奮力一拋，雪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後，跌落到冰封的江麵上。 　　檀聞弦學著虞江亭的樣子，從一側的橋上抓起一團新雪，扔了出去。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相繼捏雪球、扔雪球…… 　　最後，他們氣喘籲籲地坐在橋上，相視一笑，笑得暢快，山間回蕩著他們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