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延是從夢中驚醒的。 夢中有烈火連綿的宮殿,他被困其中,不知去向地胡亂跑著。突然有一隻手向他麵前伸來,除了火,大片大片的火,他的眼中便隻有這隻手。 他便醒了,醒時額角細汗,胸前怦怦地跳。 發覺自己是睡在榻上後,偏頭看去,卻見屋內變了個模樣——他身下的榻是金色的,身上蓋的是金色龍紋錦絨被,床簾上繡著金龍舞鳳。屋,不,殿內金碧輝煌,碧綠琉璃珠瑪瑙,金玉瓊蘿鏡影高。 在他視線內立著一個男人,身材高挑,身穿黑色圓領束袖,金色流雲暗紋。腰很細,腰封上配一把刀。再往上看,他梳著高馬尾,黑色抹額,長相也格外俊秀,極具殺伐之氣。 這樣的人即使埋沒在人海也是很容易一眼看出來的。 男人似乎注意到謝延的眼神,稍微瞥眉,盯著謝延。謝延頓時背後寒意叢生。 接著有隻手背覆上了他的額頭,謝延順著手臂看過去,這才發覺榻沿還坐著個人。 他打扮像個王公貴族,滿身珠光流蘇,青色衣裳,卻是一臉溫和地看著謝延,笑容暖洋洋的。 可是謝延根本不認識他們!他的家也根本不長這樣!有哪個王公貴族睡龍榻?他隻知道天子! “殿下。”黑衣男人對著他喚了一聲。 “?”謝延愣了一下,他他他……他是在喊誰啊!? 旁邊的男人將手收了回去,道:“阿秋,該更衣上朝了。” “……”阿秋是誰?殿下是誰?上朝又是什麼鬼? 謝延在被子裡麵的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特別特別疼。 可他還是不敢相信,這不是夢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夢中夢嗎?怎麼一夢醒來,他還當上了皇帝? “阿秋,”青衣男人仍在喚他,“可是做了噩夢?” 謝延嘴唇動了動,喉結滾動,確定能說話後:“並…並未。” 不過說完馬上就後悔了,因為他方才確實做了噩夢。 青衣男人從榻沿起身,笑道:“如此便好,我先出去了,讓楚侍監為你更衣吧。” 謝延糊裡糊塗地點了點頭,青衣男人就轉身離開了。 黑衣男人同他點頭別過,而後向謝延走來,伺候他更衣。 謝延努力回想,發現竟然是能回憶起來的。 眼前這人叫楚妄,名夜憐,年方二五,是大恒天子的內宮帶刀親身侍衛。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 而謝延,額,這具身體的主人,謝解秋,是大恒天子,當朝皇帝。但他隻有十七歲,尚且體弱多病。隻因先帝病重,其餘幾個皇兄無心朝政,多情無勢,便將皇位傳給了這個最用功的小兒子。 於是十五歲的他被推上了皇位,直到現在,仍是宦官專權,先帝皇後主政。 方才的青衣男人正是他的二皇兄河南王——謝雲卷。是他幾個皇兄中唯一不“多情”的,通音律,擅各種樂器。但他對政事不感興趣,一概不知。他對謝解秋很好,是謝解秋最喜歡的哥哥。 “殿下。”楚妄替他挽著發。 謝延瞥了一眼梳妝臺上所置的帝冠,珠冕堂皇,繁重如許。 他看向臺上的金銅鏡,卻模糊的看見一張與自己相似的臉。 當那帝冠真正戴在頭上,金珠在眼前搖曳時,謝延腦子空了一瞬。 ……這是給人戴的?就這樣天天戴著上朝不會把腦子給壓壞? 他閉上眼睛,突然想起來,現在所處的大恒,已是滅亡了五百年的前朝。而自己原來所處的大齊,正是滅亡大恒的大國。 大恒是怎麼亡的來著?……似乎是諸侯奪位? ——還是希望這夢早點醒吧。 對了,楚妄方才好像叫他來著?謝解秋叫他什麼來著……? “楚兄,”謝延麵向著鏡子,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這個夢好真實。” 楚妄聞言微愣,“不是說沒有做噩夢嗎?” 謝延答:“不算噩夢吧。” 近午時下朝後,朝堂中大臣全部走完。 累啊!———— 謝延背靠龍椅伸了個懶腰,已經對頭上頂著的那個帝冠不耐煩了,恨不能現在就將他取下來扔了。 近日皇後抱恙,謝雲卷讓他試著接理朝廷——畢竟宦官一直專政,總不是什麼好事。 對於前朝的事,謝延不怎麼感興趣,況且還是隻存活於世四十二年的大恒。不過,謝解秋的祖父是真英雄,當年謝遙親自帶兵攻打鄰國,一統三十六州,氣吞萬裡如虎。謝延很佩服他。 楚妄攜一件錦繡龍紋外披而來,為謝延披上。見謝延背靠龍椅,兩腿伸得筆直的樣子,不禁皺了皺眉。 楚妄問:“殿下,春獵定在月末,春采可要提前?” 春采?就是那個秀女采選? 思索了一會,謝延答道:“推遲吧。” 楚妄應聲點頭。 照眼下這具十七歲且病弱的軀體來看,無福消受,無福消受啊! 謝延是滅亡大恒國的大齊國人。家住嶺南泉州泉水嶺山下,是那一帶的擺渡人,……也是漁人。他已有二十九歲,父母早亡,無妻無子。平日裡就擺擺渡,遊遊水,再就是上山去祭拜或許早就拜錯的祖。 他對泉水嶺山下那一條秋水江有一種莫名的熱情,習慣舀一壺水再到山上,就像江水可以保佑他不受蟲魔林鬼侵害一樣。這也是他不離開泉水嶺去往別處求生的原因。 三日後。 “殿下,我們該啟程了。”楚妄站在門口行禮道。 “什麼?去哪兒?”謝延急忙將手中的戲折子卷起來一扔,又將它與案上的奏書胡亂摸混在一起。 “……”楚妄雖低著頭,卻聽見了他亂翻紙張的聲音,大概明白了他這位殿下在做什麼。 “春……” “春獵!”謝延打斷他,“我想起來了!” 楚妄回應:“不錯,殿下,正是春獵。” 謝延也不管他案上那一堆雜紙了,起身向楚妄走來,邊帶笑意道:“楚兄平身平身快平身,帶我去更衣。” 楚妄微微一愣,平身時對上了謝延眸中生色的臉,心中疑惑萬分。 他這位殿下去年對春獵,春遊一事十萬分的不感興趣,今日怎的喜成這樣? ……不過也並非什麼壞事。楚妄沒有想太多,倒是替他這位從小體弱多病,懼怕走出宮門的殿下高興。 皇城外郊,錦繡山。 王公貴族齊聚一山,還有隨行而來的公主,王妃。個個都是嬌滴滴的,花容月貌,粉脂玉肌。再便是侍衛。 謝延坐在高臺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人頭都數不過來,還要憑借記憶去回想他們的身份,再認不出來就隻能看裝扮,隨行的人了。 楚妄侍立在他身邊,手中拿的卻不是什麼弓箭長矛……而是端著一盤水果。上好的杏兒棗兒,甜美多汁。 楚妄窘迫地看了一眼謝延,很想問他是不是忘了些什麼。但當他看見謝延饒有興味地吃著棗兒,滿臉期待地看著底下的王公貴族們交談,也不好說什麼了。 相反,這幾日來,他一減往常的病弱之態,眸中生光,如有靈丹妙藥治好了他的鬱鬱之癥。當陽光毫不客氣地照在他臉上時,讓他十七歲本該有的少年形態展現,耐人尋味。 謝解秋的臉部輪廓因常年病患而瘦如刀削,喉結,手指關節等處都很突出,實在不如長生之像。 如今全然不同的他,格外引人注目。 如此……也罷。楚妄心想。 “陛下!”臺下傳來一聲少年聲音的呼喚。 謝延朝著聲源處看去,見到了一身鵝黃色便衣少年,背著弓箭和矢,頭發紮成一束後又編成許多細小的三股辮,十分朝氣。 是朝北王——李遊。 李遊向他行禮,道:“今日陛下好興致,以前可從未見過陛下在春獵時出麵呢!——陛下可是聽說今日錦繡山有‘好東西’?” 這個“好東西”謝延知道,來時楚妄與他說了,便答:“朕興致好是真,這‘好東西’是真是假?” 李遊笑了起來,一手撫上弓箭,眼神變得堅定,信誓旦旦地對謝延說:“陛下若想知道,待本王去給您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