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香浮動月黃昏(1 / 1)

秋為妝 蘇千妱 6004 字 2024-03-17

天氣仍是晴朗,春風微涼。   春獵還繼續著,不過今日謝延無意去山上了,就跟著楚妄在馬場騎馬。   謝延也不算太笨,幾番嘗試過後也就明白了。當他在世子和將軍們的注視下,獨自騎著那匹鬃毛烈馬繞馬場跑了三圈時,他猛地抬頭,目光在楚妄身上,眸中流光溢彩。   楚妄一愣,下意識想要錯開這目光,卻發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將謝延同其他人一般融入那青山。他是如此耀眼;或者說,在他眼裡,他是如此耀眼。   須臾後,楚妄揚起嘴角,眼帶笑意地對謝延點了點頭。   什麼反應!   謝延不滿地撇了撇眉,但在幾位世子的歡擁中,也沒有將這不滿表現得很明顯。他牽著馬問馬官   :“這匹馬不錯,可有名字?”   楚妄看了過來。   馬官搖搖頭,道:“回陛下,並無名字,此馬是幾月前蕭太尉從北原帶回來的,也隻有陛下您馴服了他。”   謝延點了點頭腦中回想起昨日馬上,楚妄又是馬鞭,又是腳踢,折騰著上下錦繡山,不禁彎了眉眼。   何來他馴服了它?他有的不過是那雙手上的擦痕罷了。   謝延別過頭,看向楚妄,問:“楚侍監可有好名字?”   楚妄頓了一下,回道:“恕臣愚笨。”   “……”謝延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看那匹馬,似乎思慮許久過後,道出一個:“那就叫‘栗子’吧。”   馬官:“……”   楚妄:“……”   謝延看著他們的表情,又望了望一旁的世子們。世子們與他對視先是一愣,連忙說好。   “‘栗子’,栗子外殼帶刺,一如一匹不易征服的馬。”李遊走了過來。   謝延微愣,臉上隨即露出驚喜的表情,如同找到了知己——哪怕自己隻是隨口一說。   楚妄注意到他的眼神,心中嘆了口氣。   不出意外,春獵剩下的幾日裡,都是李遊與謝延作伴。兩人一起騎馬,一起射箭,玩得不亦樂乎。   楚妄每日就兩件事,一是早晨將謝延叫醒更衣,將他交給李遊,二是傍晚時從李遊手裡接過謝延。   好幾次,楚妄都看見了對方眼裡不可忽視的一部分感情。   第七日,錦繡山舉行大典。   赤狐被李遊抓住兩次,但最後在楚妄手裡,經商議,決定拜朝北王李遊為右仆射,加賜白銀百兩。賜楚妄白銀三百兩。   大典上,問到謝延在此次春獵中最喜歡誰。   謝延坐高堂上,掃了一眼下麵的王爺世子,目光鎖在那朝氣蓬勃的李遊身上,便對主持說出了李遊的名字。   當主持高聲說出李遊時,臺下響起了歡呼,李遊被世子們簇擁。   李遊高昂著頭,笑看謝延。   臺下人聲鼎沸,人人歡欣鼓舞。隻不過在不顯眼的地方,某人眼色暗淡了下來。   禮畢,各自啟程回家。   休沐,謝延多睡了會兒,醒時婢女告訴他楚妄已在殿外等候多時了。   謝延將衣襟拉起,遮住露出一半的肩頭,讓婢女喚他進來。   楚妄這才進來,穿了一身墨藍色常服。   婢女伺候謝延更衣束發,楚妄就站在他五步外。   “楚兄候了多久?”謝延問。   楚妄行禮,回答:“回殿下,一個時辰。”   謝延聞言看了一眼窗外,日上三竿。   “……”謝延悄悄的扣著手,“今日休沐,楚兄如此早來是為何事?”   楚妄回:“太後娘娘之疾好轉,吩咐殿下醒了之後去未央宮看望她,商量遣宮之事。”   謝延站起身來,墨發由金冠束高,由婢女為他套上青白色外裳,腰間懸掛青繩白環玉。   遣宮是大恒開國之祖恒武帝謝遙定下來的規矩,後代子孫繼承帝位之後會在一年內遣散後宮。   “走吧。”謝延向門外走去,身後跟著楚妄。   未央宮。   太醫站在榻側,低著頭等候發落。兩邊站著婢女。太後仰躺在榻上,麵龐因病瘦縮,極是憔悴。她今年五十七八了,以前可是以豐腴聞名六宮。   謝延在宮女通報聲中走入殿門,裡麵的人連忙行禮的行禮,跪安的跪安。   謝延叫他們平身,走向太後,坐在榻沿向她問安。   太後笑著握上他的手,自詡一切都好,讓他不必憂心。   謝延任由她握著,她的話卻是充耳不聞。   他的腦中突兀地浮現出當年在東宮聽到的對話——   “太子的母妃便是那皇後娘娘害死的吧?”   “都是這樣傳的,說是皇後娘娘命人在送給貴妃娘娘的湯藥中放了丹頂紅,將貴妃娘娘給藥死了。”   “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可不是?我還聽說皇後娘娘害得宛妃的父親下獄,前年盛寵的湘貴人小產兩次,皆是皇後娘娘所為。”   “……”   雖不知事情是真是假,但當時年僅十四歲的謝解秋捂著嘴在東宮哭了好幾個時辰,從那以後再也不相信這位尊貴的皇後娘娘了。   “解秋啊,”太後娘娘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擦,“哀家命不久矣,無法扶持你坐穩這個位置,你年紀尚輕,遣宮之後,擇幾位權臣小姐入宮,助你的人便多了,這後路…便好走一些。”   謝延應著,眸中倒映著太後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又拉著他扯了幾句話後,兩人便向太後娘娘告辭了。走時楚妄將太醫叫了出來。   “太後病情如何?”謝延問太醫。   太陽猶豫了一下,回答:“回陛下,太後之疾雖有好轉,但並不穩定,受不得寒,或許一場春霖降,太後娘娘便撐不過去了。”   謝延點了點頭,轉頭欲走,太醫又叫住他。   太醫看著他,道:“陛下可否讓臣把把脈?”   謝延允了,向他伸出手。   太醫將他衣袖往上挽了一截,三指把脈,仔細感受一會兒後,手指離腕,又將衣袖拉回。   “如何?”謝延問。   太醫撚須,答道:“陛下的脈象,臣摸著有些不同往常。可是吃了什麼別的藥物?”   謝延腦中閃過一些棗兒杏兒,回答:“不曾。”   太醫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如此看來,得天之佑,陛下之疾恢復許多,不過還是要謹慎著些,莫要受寒。”   謝延笑著應下,方才走出未央宮,右邊便走來一行人。走在前麵的人簪花金鐺步搖響,粉脂玉黛縷衣長。身後跟著宮女,手上端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盒子。   楚妄提醒他:“殿下,這是香妃。”   謝延看著他帶笑走來,竟一時有些失神,直到香妃走到他麵前,彎身向他行禮時,他才匆忙地讓她平身。   香妃入宮時隻有十六歲,如今方才三十歲,風韻猶存,又知書達理,曾恩寵一時,冠絕後宮,堪比那時盛寵的湘貴人。   不過湘貴人小產兩次,生無可戀,竟在第二次小產之後一頭撞死在柱上。先帝以妃嬪之禮安葬。   而這香妃呢?溫柔可人,閉月羞花,又得先帝恩寵,先後誕下兩位公主,為何卻沒有引得太後娘娘嫉妒,或叫其他妃嬪眼紅呢?   “嬪妾此次前來是為看望太後娘娘,便不與陛下多敘了,失陪。”香妃說著。   謝延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大大小小的寶盒,頓時明了——果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謝延應了一聲,從她身側走過去,楚妄瞟她一眼,跟在謝延身後。   香妃重新揚起嘴角,帶著宮女入宮去,遇上太醫詢問了一下病情,走向寢殿。   婢女交接物品,香妃走到了太後身旁,扶著她坐起,說了一些客套話後吩咐下人出去。帶人走完,關上了門,太後眼光變得犀利。   太後:“你可看到那小皇帝了?”   香妃笑意不明,回道:“見著了,與阿遠有七八分相似呢,可惜是個病秧子,這後宮之歡隻怕他無福消受。”   太後被她逗笑,氣喘不上來,咳了兩聲。“說的什麼話!……子憶如今也有十一歲了吧?再等個三四年,叫你父王將她送進宮來。”   香妃:“這妹妹自然是記得的……”她壓低了聲音,“姐姐打算如何除掉他?”   太後抬手示意她湊近些,待香妃離近後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永安宮,禦書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謝延無聊地翻看著奏折,腦中靈光一現,對楚妄說:“楚兄,勞煩你和唐丞相說一聲,以後上朝你需陪侍左右。”   楚妄啟唇欲說什麼,卻被他眼神堵了回去,隻好應下,轉身走出禦書房。   謝延到底隻是一介草民,於國家大事也無理解,萬一走錯一步,他還沒病死,就先被大恒百姓的唾沫淹死了。   先帝留給他的功臣忠臣有許多,但那些大臣對謝延的態度時冷時熱,他暫時還分不清他們的忠心與否。   不過謝延可以相信,楚妄是絕對忠心的。   為什麼如此說呢?——也許是因為看到了他看香妃的眼神吧。   那種冰冷的,不帶一絲別的意味的眼神;那種嫉惡如仇之人報國無望的激憤;那種對位高權重野心勃勃之人的蔑視。   ……不過楚妄又會不會如他所想的那樣絕對忠心呢?   謝延又一陣暈頭轉向,定了定神,起身去往寢殿。   夜風蕭瑟,一個黑影穿過後院,無人察覺。   來人找到寢殿的位置,推門進去,轉身將門關上。   屋內隻點了一根白燭,火光昏暗。   “稟報主上,火藥已運送完畢,請主上指示。”黑衣人向他行禮道。   男人百無聊賴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聲音輕細溫潤,回答:“藏好了,用時自會通知你。”   黑衣人點頭,轉身出去。   男人另一隻手支撐著臉,看著桌上放著的一張信紙。燭光照不過鼻翼。   他驀地笑了,唇角勾起,火光跳躍起來,映出他唇角下的一枚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