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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桐 王拾柒柒 4205 字 8個月前

婚後的第三年,老舒剛剛提升部門一把手,到了春節的時候,征得嶽父的同意後,他早早帶著老婆和女兒回到了老家。   姐姐紅霞正在院子裡收拾,她比老舒隻大了兩歲,風霜卻過早地爬上了她的臉。說起來,紅霞的命真是不好,當年因為家裡窮,下麵又有著兩個弟弟,她小學都沒上完,就退學回來幫著分擔家裡的活兒,二十不到就草草嫁了人。婆家倒是不遠,就是隔壁村的,那時候家家戶戶都窮得差不多,大家的心態倒也比較平衡,沒什麼嫌貧愛富,因為壓根沒富可愛。婚後沒幾年,她男人不知怎麼的迷上了喝酒,天天喝,頓頓喝,活兒也不好好乾了,喝醉了就掄拳頭。剛開始紅霞的公公婆婆還拉拉勸勸,時間長了,男人不但沒收斂反倒變本加厲了,一喝醉就把人往死裡打,誰拉都得一起挨頓揍。   起先舒方圓並不知道這些事,他在外地上學,每次放假後,姐姐總送來各種吃的,還會往他口袋裡塞上些碎票子,雖然不多,但他知道那是姐姐能拿出來的全部了。   他有次看到姐姐臉上的青腫問:“姐,你臉上怎麼搞的啊?”   舒母正在一旁理菜,她瞪了女兒一眼,說:“怎麼搞的啊?還不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晚上天黑撞墻上了唄,丟人現眼的。好了,好了,你快點走吧,再遲就趕不上車了。”   紅霞低下了頭,舒方圓不疑有他,提醒姐道:“姐,你走路當心點兒,別省那點兒電費,別撞出個好歹來。”   直到那個春節,他帶著老婆、孩子回來過年。春節期間,村裡家家戶戶忙著大掃除、貼對聯,天天都有殺豬宰羊的,小孩子們追趕嬉鬧著,鞭炮聲響了一夜,很是熱鬧。   吃過早飯,他帶著老婆孩子去姐姐家拜年,剛走到姐姐家院門口,看到有人正站在門口指指點點,見到他們來了,尷尬地打個招呼走了。他們好奇地走進去,看到姐姐正被姐夫踩在腳下,紅霞的一隻手被反扣在身後,人趴在地上,正被一拳一拳地打著,紅霞半邊臉貼在地上,頭發上滿是雪化開後的汙泥,一隻腳光著沒穿鞋子。而屋簷下,他們的女兒果果隻穿著單衣,正靠著門框哭得撕心裂,剛幾個月的弟弟小誌在小床上哇哇大哭。   舒方圓扔掉手裡的東西,一個箭步沖上前去,飛起一腳踹了過去,姐夫被踹翻在地並滾了一圈,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看到是怒目圓睜的舅老二,酒醒了一大半,一溜煙地貼著墻根跑出去了。   關琳琳著實是被眼前的場景嚇住了,回過神來之後,她趕緊找了衣服給果果穿上,又搖晃著小床哄那個小的。兩歲的雅雅擦著果果臉上的淚說:“姐姐,你不要哭,壞人被爸爸打跑了。”   舒方圓轉身把院門關上,扶著姐姐在屋裡坐下,他端來熱水拿了毛巾讓姐姐洗臉,姐姐情緒平復下來後,他讓她跟自己回家。紅霞不肯,說“弟妹,不好意思啊,讓你看笑話了。大過年的,你們趕緊回去吧,我沒事。”   舒方圓把地上的臉盆一腳踢翻,“你怕不是想留在這兒被那個畜生打死吧?”   果果被嚇得又哭了,琳琳也勸紅霞先跟他們回去,趁著一家人都在,看看能不能商量出個法子,這個事不能就這樣結束。5歲的果果抽抽泣泣地說道:“舅舅、舅媽,爸爸天天都打媽媽,喝酒打,不喝酒也打,你們快救救她吧,她就要被打死了。”說完,又放聲大哭起來。   舒方圓拉起紅霞就往外走,關琳琳招呼果果和雅雅趕緊跟上,把小床上的小不點兒用被窩包好抱了出來,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雅雅牽著果果,也出奇地安靜。舒母正在準備中飯,看到這麼多人回來納悶地問:“怎麼一起都回來了?大過年的去你姐夫家拜年,他們都不管飯的嗎?”   舒方圓氣鼓鼓地回,“誰要吃他家飯!別讓我看見他!以後我看到他一次,就打他一次。”   舒母仿佛明白了什麼,瞥了女兒一眼,“大過年的說啥呢?!哪家夫妻倆吵架不是正常得很,床頭吵、床尾和,你個外人瞎摻和什麼?!”   “去去去,你帶著孩子去堂屋,紅霞,你來幫我生火。”舒母又吩咐道。   “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姐夫打人啊?小弟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有你這樣的嗎?姐姐都被打成什麼樣子了?當我們舒家人都死光了嗎?”   “閉嘴,大過年的,什麼死不死的。呸!呸!呸!”舒母掐了一把紅霞胳膊,“是不是你又做錯啥事?所以才惹得你男人不高興了?”   果果搖著琳琳的胳膊,說“舅媽,不是的,爸爸什麼事都不做,就知道喝酒。媽媽說了她兩句,他就打媽媽了。他現在天天打媽媽,打得可狠了,媽媽就要被打死了。”   舒母白了果果一眼,“死丫頭,閉嘴,你懂個屁啊!”   琳琳拉起紅霞的胳膊,撩起她的袖子,又撩起她的上衣,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觸目驚心地遍布著,舒母好似也嚇了一跳。   舒方圓幾乎氣結地朝紅霞怒吼,“你是不是傻啊?就這麼給他打?你不知道還手嗎?不知道跑嗎?你不長嘴的嗎?之前為什麼沒聽你說?”   關琳琳心疼地說,“姐,你怎麼忍得了的啊?他第一次動手你就該狠狠打回去,這種事你要是忍了,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舒母不以為然地說:“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打女人不是很正常的嗎?誰家過日子沒點兒磕磕碰碰的,忍一忍就好了,家和萬事興。”   琳琳忍不住反駁道,“媽,這是忍的事嗎?姐再忍下去,命都沒了,你是沒看到他是怎麼打姐的,打女人的男人算什麼男人?這種男人趁早離婚算了!”   “住嘴,我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說三到四,我還沒死呢!自古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哪有你這種人?也不知道你爹媽怎麼教的你,真的是有娘養沒人教。”舒母氣得把手裡的抹布狠狠地摔在地上。   關琳琳從來沒被人說過如此重話,淚水奪眶而出,轉身就跑了出去,雅雅“哇”的一聲哭了,“壞奶奶,壞奶奶,不許你欺負媽媽。”   舒母狠狠瞪著她:“果然不是姓舒的,跟你媽一個德性,去去去”。   舒方圓不樂意了,他抱起雅雅,說:“娘,你說啥呢?過分了啊!她姓什麼都是你親生的孫女。乖,雅雅不哭啊。”   當天下午,關琳琳抱著雅雅獨自返回了上海,舒方圓本想一起走,但是舒母扯著他的衣服,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地哭喊著:“養兒無用啊!大家快來評評理啊!我這個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啊!!!想當初啊!老娘起早貪黑的,才養活的你啊,我一家家磕頭幫你籌學費啊。”   舒方圓隻好眼睜睜地看著老婆抱著女兒離開,無奈地拉起地上的老娘,說:“好了,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行了吧?你先起來,這地上多涼啊。唉。”   好不容易安撫好老娘,舒方圓拉著紅霞躲到一旁,問:“姐,這事你自己得有個主見,這哪像過日子的?實在不行離就離了,總比這種日子好過。歸根結底主意還是你自己拿。”   紅霞囁囁嚅嚅地說,“孩子還這麼小,怎麼離啊?離了還不被人笑死?那日子不是更難過?再說了,咱媽這關我也過不了啊。咱這個地方太窮了,一天天地也掙不到個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他也是心裡有苦沒處發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打幾下就打幾下吧,也不傷筋動骨,養兩天就好了,我已經習慣了。”   舒方圓恨其不幸,怒其不爭,“你是不是傻啊?還幫他找理由。窮是窮,苦是苦,窮並不是吃苦,窮,隻能說明他不具備致富的思維,然後還恃強淩弱,窮和苦不能一概而論。”   紅霞巴巴地眨眨眼,“你說的什麼話,我怎麼聽不懂了?什麼窮不是苦?窮不就是苦嗎?不就是因為窮才苦的嗎?你是讀書讀傻了吧?咱們家以前這麼苦不就是因為窮嗎?算了,等把孩子忍大了再說,說不定到時候他就改了呢!?他每次酒醒了也會給我道歉的,真的,我不騙你。”   舒方圓長嘆一聲,自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坐在大巴車上的關琳琳,第一次認識到了人與人之間不同文化的差距,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的婆婆怎麼會對自己女兒被傷害熟視無睹呢?實在不可思議,一個母親怎麼會不共情自己女兒,反而還去幫助傷害她的人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實在是匪夷所思。   此刻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像她婆婆這個群體,雖然同是身為女性,但是她的思想和信仰是被侵蝕過的,在她的潛意識裡,首先要去維護的是家中男性的利益和家族的麵子。封建男權思想,在女性中也是非常有市場的,婆婆會歧視生女兒的兒媳,媽媽會更偏心哥哥或是弟弟,那些被男權完全馴化的女性,最終會派生出一種對男權的堅決擁護,自己從受害者變成施害者。女兒的日子是可以湊合過的,媳婦不合意是可以換的,她們自己不也就是這麼過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