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喬竺離開已經有八天了,謝敏之的水土不服之癥也徹底好了。 他下床後的第一個難題迎麵而來——遭賊了。 賊不是旁人,就是喬竺請來給他看病兼顧他起居的醫師。這個醫師醫術高超但是品行敗壞,眼看謝敏之快好了,在他最後一劑藥裡下了迷魂散,謝敏之服下後昏睡了一個下午,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被客棧的人架在破落的院子裡,一睜眼就看到一張臭烘烘的吃草的牛嘴。 聽客棧的夥計說,醫師從掌櫃那裡把剩下來幾天的房錢也要走了,掌櫃的不願意做虧本買賣,隻好把謝敏之從房間抬出來。 “你既然醒了就快走吧。” 隨著夥計趕晦氣似的擺手,客棧破落院子的門也對謝敏之徹底閉上。 大病初愈的謝敏之渾身酸痛,麵黃肌瘦,步伐虛浮,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活像個被趕出家門的小苦瓜。有婦人看在他可憐的份兒上,塞給他一塊餅,囑咐他快回家去。他捧著餅咀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繼續呆呆地往前走,背後的議論無孔不入地鉆進耳朵。 “可憐啊,是不是家裡遭難了呀?” “一看就柔弱不能自理,被人欺負了怎麼辦啊?” “這麼漂亮的小孩兒,怎麼忍心叫他上街乞討的啊……” 流言蜚語越來越離譜,謝敏之卻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他泄氣地坐在路邊某個鋪子的臺階上,將餅吃得乾乾凈凈,這還是他病愈後吃得最香的一次。可是胃口顯然和心情不對付,越是想吃,心裡越是失落。 伴隨一聲苦惱地嘆息,他雙手抱頭,蜷縮起來。突然,腹部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他一個激靈,趕緊摸肚子,直到摸出那顆圓滾滾的東西才放下心來。 還好,珍珠還在。 就在他端詳珍珠的時候,店鋪主人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也低頭看珍珠。 “好品質,這是千金難得的貢珠啊!” 店鋪主人貿然誇贊,嚇得謝敏之警惕心起,將珍珠塞回懷裡。 他回頭隻見一個小八字胡的老男人正“慈眉善目”地盯著他,一身小鎮上難得見到的綾羅綢緞,腰間掛著黃金打造的算盤,嘴角還殘留著茶漬。 “郎君——小郎君,你別緊張,我是真心欣賞你的藏品,沒有惡意的……” 嘴上說著沒有惡意,手上卻將人“請”進店鋪。 店麵不大,比人高的櫃臺被鐵柵欄封得嚴嚴實實,裡麵傳出賬房先生劈裡啪啦敲算盤的聲音,此起彼伏、緊張有序。 “我注意小郎君很久了,可是遇到什麼困難?需要用錢?這樣,我給你開個公道的價錢,保證你不吃虧。” 原來這是個當鋪,鋪主是個人精,一眼看出謝敏之遇到麻煩、落魄流浪。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可以為謝敏之延長到一個月的贖期,隻為幫助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 謝敏之一把拍開鋪主快伸到他懷裡的手,警告他別亂動。鋪主裝出被誤解的模樣,不死心地哄騙他: “小郎君誤會了,我豈是奪人所好、趁虛而入之人?我是看郎君麵善,覺得一見如故,所以想幫幫你。郎君這麼寶貝這顆珠子,我能理解你的寄托之情,但是你想啊,珠子再值錢也是死物,人是活的呀,隻要人在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是不是?” “我不需要東山再起,我隻要等到我要等的人就走了。” “等人啊……”鋪主眼珠子轉了轉,“小郎君等誰啊?莫不是等這顆珠子的主人?”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鋪主心想:方才你小子看珍珠時的癡迷樣子,一猜就知道了。 不過他表麵故作玄深道: “我呢,通曉一點點太乙之術,我算出來的。” “算?”謝敏之來了興趣,“你能算出我在等誰?” 鋪主點頭,閉上眼睛搖頭晃腦, “想必是對你極其重要的人,你們有過共患難的交情,是一名……女子,想必十分貌美,但她絕不膚淺,而是至純至良之人……” 鋪主一邊說,一邊偷瞄謝敏之,見他果然上當了,立馬添火加柴, “不好!她遇到麻煩了。” “什麼?她受傷了?她沒打過寧山玉?她是不是被抓住了!你快說啊快說啊——” 謝敏之抓著鋪主的手像犁耙一樣,疼得鋪主齜牙咧嘴,好不容易掙脫開,還得繼續演戲, “小——郎——君——不要急,我隻能算到這裡了,此刻眼前一團迷霧,危機四伏,難以窺測,隻能靠你了。” 謝敏之攥著珍珠,喃喃道: “靠我……你的意思是我該主動去找她?” 鋪主趕緊催促,“可不是嘛。” “但她讓我不要亂走,在這裡等她。”謝敏之有些猶豫。 “那怎麼辦,放任她受困嗎?”鋪主假裝憂心。 “不行,我得去找她。”謝敏之愈發動搖。 “哎呀呀!”鋪主誇張地跺腳,“可不是嘛,她對你這麼重要,現在她遇到危險了,你當然要去救她!” “對!我得去救她!” 謝敏之徹底被鋪主說動了,拔腿就往外跑,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獨流鋪主站在門口傻了眼。 許久,鋪主回過神,撓撓頭自言自語道: “不對啊,難道不是說我勸他把珍珠換盤纏,然後高價賣他一匹抵押的馬車,催促他快上路,我再轉頭把珍珠倒賣了嗎?怎麼就讓他跑了呢?” 就在鋪主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謝敏之已經跑出去二裡地。 不過單憑一腔熱忱顯然是不能支撐他抵達派孤島的,很快,謝敏之就餓暈在路邊。等他再次醒來,渾身上下隻穿一套褻衣,外麵的華美衣服不翼而飛。 他下意識摸胸膛,還好,珍珠被他藏在貼心口,因為太小了,扒衣服的人沒注意到,僥幸留了下來。 此時商隊離開時留下的忠告在耳邊響起: “南海魚龍混雜,人心不古,你們要多加小心啊。” 當時隻道是尋常,現在才發覺自己可笑。 可憐的謝敏之抱緊自己,傷心了一小會兒,又繼續趕路了。 經過一家農戶,看到晾在外麵的衣服沒收,他挑了兩件能穿的裹上,好歹穿著體麵了些,繼續前進。 屋內農戶正對著桌子上的一套華美衣裳贊不絕口,突然察覺院子裡有動靜,等他出去時就看到衣服少了兩件。他朝自己的妻子罵罵咧咧道: “叫你及時收衣服你不聽,現在好了,衣服被人偷了,你個敗家娘們兒……” 農婦很不服氣,挺著胸脯反駁: “誰知道現在這世道這麼亂,連衣服都有人偷,你看看,你扒別人衣服,別人也偷你的衣服,你還占便宜了呢!” 沒有聽到這番對罵的謝敏之還在趕路,直到實在走不動了,眼睛也開始發花,不得已靠在一顆奇怪的大樹下休息。這一休息,就睡到了天亮。 “啪嗒” “啪嗒” 什麼東西掉在他身邊,動靜不小,嚇得他一激靈。 周圍似乎有小孩兒在偷笑。 謝敏之頂著惺忪睡眼環顧四周,看到坡下幾個頑童在對自己指手畫腳。他一氣之下摸向腰帶,才發覺自己被洗劫一空,機關暗器自然也都沒沒了,不由得泄了氣。 “喂,你是乞丐嗎?”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笑嘻嘻地問他。 他背過去不理人家,結果腦袋冷不丁被什麼砸了一下,生疼。 氣急敗壞的謝敏之跳起來要找砸他的小孩兒算賬,那群頑童已經一哄而散。一顆圓滾滾的青皮大果子滾到他腳邊,他彎腰撿起來,裡麵還有哐當的水聲。 口乾舌燥的謝敏之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天沒進水米了。 這裡水源雖然充足,但是河流裡麵的水總嘗出一股鹹澀難聞的味道,他實在下不去口。想到和喬竺在一起的時候,喝的是泉水佳釀,吃的是山珍海味,早就忘了被人牙子販賣時的淒慘生活,這具身體更是適應不了由奢入儉。他惱火地將大果子扔出去,不知道藏哪兒的小孩兒一哄而上將果子撿走,又鬧哄哄地跑遠了。 遠遠的,他看見那群小孩兒用石頭砸開大果子,然後爭著喝裡麵的水。 謝敏之學著他們的做法又砸開一個,清甜的香味撲麵而來,他一通狼吞虎咽,才找回一點力氣。 海南,真是個奇怪的地方,竟然還有這種大果子。 連吃三個大果子之後,謝敏之心滿意足地擦擦嘴,繼續朝南走。 途徑一個小城,他進城打聽喬竺的行蹤。 “請問,你們有看到一個比我矮一頭,手上拿著一把裹著劍袋的長劍,脖子後有一顆痣的女子嗎?” “脖子後有什麼?”被問的婦人一臉警惕,“你這人有病吧,哪個正經人盯著人家女娘脖子看啊?” 謝敏之又問了很多人,那些人要麼對他愛答不理的,要麼對他十分警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更有甚者覺得他口音奇怪要報官處置,他隻能灰頭土臉地逃離這裡。 繼續走了三天三夜,謝敏之終於來到海邊,這一路上全靠大果子和野鳥充饑,他已經被蹉跎得蓬頭垢麵,很難說不是個乞丐。 借著漁村村口的水缸洗把臉,露出他雖然麵黃肌瘦但還算漂亮的臉蛋,經過的漁婦都忍不住紅了臉。 “娘子請留步,向您問個路。” 被叫“娘子”的漁婦害臊地捂住臉,但也停下來願意給他指路。 “請問派孤島怎麼去?” 一聽派孤島,漁婦原本嬌羞的表情立馬變得驚恐不已,看謝敏之的眼神也忌憚起來。 “你是什麼人?你是邪教的人!” 一聽村子來邪教的人了,在家的男丁壯漢有一個算一個都抄家夥跑出來,對著謝敏之喊打喊殺,個個兇神惡煞比邪教還邪門。可憐謝敏之手無寸鐵,被他們打得四處逃竄,好在輕功了得,免於一難。 終於,他體力不支,倒在了海邊沙灘上,懷裡的珍珠也滾了出來。 他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從海浪手裡將珍珠搶回來,捂在胸口,重重地喘著粗氣。他不由得想,南海這麼亂,喬竺又那麼孤傲,想必一路走來也不輕鬆,不知道她到沒到派孤島,打沒打得過寧山玉。 “小子,還活著嗎?” 迷迷糊糊中有人架起了他,將他帶走。 仍舊是迷迷糊糊中,他覺得自己躺在什麼濕冷的木頭上,地板一晃一晃的,像是漂浮在水麵上。耳邊有人在說話,“修”什麼,“造”什麼,聽不甚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