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今天你有錄音安排。”我在他門外喊。跟團隊的人都混的熟了，我也不再 　　像之前那樣拘謹，直接打開聞宇的房門，他還在蒙頭大睡。 　　“再不起我要掀被子了，”我走到聞宇身邊，輕輕的捏住他的鼻子，感覺到呼吸困難，他甩甩頭，反手一下把我拉到床上，用胳膊攬著我脖子。 　　“再躺會。”男人至死是少年這個比喻一點都沒錯。這個時候聞宇就顯現出像孩子的一麵，總是賴床。 　　“哥，真的沒時間了，你再不起，就來不及化妝了，難到要素顏去，被拍到的話，又要上熱搜了。“聞宇爆醜炸毛出街！”醜是聞宇的軟肋，他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表。 　　不情不願的睜開眼。看我在看手機，一把搶過來看。 　　“哎……別搶，”我伸手去奪。 　　“小健，你那個發小？”看到信息，聞宇問。 　　“嗯，他今天到橫店，之前約的。他還沒來過，我準備給他當回向導，帶他逛逛橫店。我記得今天你沒戲吧？” 　　“是，我今天去錄音，晚上要不我請他吃飯，讓他感受一下你在我這多受重視。老板親自出麵為你朋友接風。” 　　“你放過我吧，別再搞事啦。”我輕推他一下。 　　之前BJ之行的時候，小健固執的要在他回美國前見一麵，並約定來找我。昨天接到他的電話，今天到。我詢問是否需要幫訂酒店之類，告知已經安排好。 　　與小健見麵時已經下午4點多了，先找了地方吃晚飯。然後帶他去橫店影視城逛。小健今天一身休閑裝，帽衫、牛仔褲、棒球帽，高大魁梧，陽光帥氣，一派富裕家的留洋公子氣質。走在影視城內，很引人關注，時不時有小姐姐跑過來問可不可以拍照，可能把他當新鮮出道的明星了。 　　“你有當藝人的潛質。”我對他說，“很受小姐姐歡迎啊，他們把你當剛出道的小鮮肉藝人了。如果哪天想改行，我可以當你經紀人，我們倆一定賺翻了。”我半開玩笑對他說。 　　“別鬧了，你平時就在這工作？”小健問。 　　“準確的說是在整個影視城吧，這裡隻是一部分，這裡遊客比較多，劇組通常會分散在各個場景裡。每天這邊都有很多劇組在拍戲，沒準一會兒我們還能碰到，也蠻有意思的。”我向他介紹。 　　有兩個小姐姐又跟過來，用手機對著小健拍。小健翻了個白眼，很無奈。我則偷偷的笑。 　　“換個地方吧，受不了。”小健對我說。 　　“那我帶你去我跟的劇組拍攝的地方吧。那比較遠，應該不會有這麼多遊客。” 　　我帶他向秦王宮那裡走，因為晚上不對遊客開放，所以人逐漸少了。我用工作人員的身份進去。 　　遠遠看到對麵燈火通明，我帶他到外圍。裡麵正在拍一場城樓廝殺戲。 　　“這就是我跟的組，我老板在裡麵演主要角色，他今天沒戲。是不是還挺有趣的。” 　　我們在外圍看著。 　　“是挺有意思的，你看那些在旁邊比劃的就是群眾演員吧？”他用手指。 　　“是啊，是啊，很多年輕人在這邊，也是希望有機會有一天能當上主演吧，實現明星夢。” 　　“哼，真天真。”小健有些不屑。小健這樣的孩子，他們的人生是一早就規劃好的，字典裡根本沒有偶然這種詞語，他們的人生是掌控在自己手裡的，一出生就注定要站在父輩的肩膀上，成為社會的棟梁和精英，成為製定規則的人。因此，在他們看來娛樂圈跟服務業也沒什麼不同，對於社會和人類進步沒什麼貢獻，當然也不屑於成為這個行業的人。 　　“小哥哥，你長得好帥，能不能合影？” 　　又來了，是一群穿著古裝演出服的群演小姐姐，可能休息的時候瞎逛，看到小健後，想來合影。 　　“不好意思，我不是演員。”小健拒絕道。 　　“沒事啊，就是覺得你很帥，一個小姐姐還在直播。“大家看，我今天碰到一個素人帥哥，氣質特好，比明星還帥。”小姐姐圍著小健，要合影。 　　“那邊怎麼回事，太吵了。”劇組工作人員指著這邊說。一眾人都向這邊看來。 　　“耽誤人家工作了。”我趕緊拉起小健的手，往外走，快走幾步離開片場的拍攝範圍。 　　“也不早了，回去吧。”小健皺眉，似乎對這樣的場麵並不感興趣。 　　“好，定的哪間酒店？”我問。 　　“這家，離這裡遠嗎？”小健給我看手機定位。 　　“不遠，我陪你走回去。” 　　“天天這樣的環境你受得了嗎？”小健問，“之前那個直播的姑娘還想抓我手。” 　　“習慣就好了，一個劇組什麼工種都有，每天亂呼呼的，挺熱鬧的，充滿了煙火氣息。演員裡也是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目的的人都有，有的來追星的、有的來體驗生活、有的想做大明星。” 　　“那你為什麼會到這？”小健問。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想換個環境，也可能是命運的安排，誰知道呢？”我沒有說謊，從筆記本中掉落的照片開始，我就覺得好像是一種暗示和指引，我也隻是按直覺這麼做了。 　　邊說邊走，很快到酒店門口，小健沒有放開我的手，直接拉我到房間。“要不要喝水，小健擰開一瓶純凈水給我。”我接過喝了一口。 　　“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對他說。 　　“我明天上午就回BJ，後天飛美國。”小健說。言外之意應該是讓我再多呆一會兒。 　　”哦。”知道了他的意思，我站起來，打量這間房間。 　　小健訂的是個套房，一室一廳，風格有點像好萊塢的經典電影場景，紅色拚綠色的墻，黑色皮質的沙發，做舊的家具。前廳是三人位沙發，後廳是一張2米的大床，後廳臥室是一大扇推拉門，代替了窗戶，打開門出去，外麵是陽臺，陽臺上有一個雙人座的秋千椅，坐在上麵剛好可以看對麵的山景。隻是天黑，對麵漆黑一片。 　　我走出去坐到秋千椅上，輕輕搖著。小健換完衣服，走出來，坐在我旁邊。他已經把帽衫脫了，穿著T恤，下麵的牛仔褲也換成了短褲，小腿上濃密的腿毛彰顯著年輕身體中富含的旺盛的荷爾蒙。 　　男藝人由於平時要上鏡的原因，所以現實中都很瘦，而且平時出街都要化妝，長久下來形成了一種陰柔氣質。但小健的身上散發著的是一種蓬勃的生命力，這是年輕加上長期運動的結果，隔著衣服能看到身體肌肉的線條，在娛樂圈很難看到這種氣質的帥哥。 　　“難怪小姐姐們被你迷住了，這一身的毽子肉。”我取笑他。 　　“那你呢，你有沒有被迷住？”他反問我。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自從上次見到你，我覺得你像變了一個人，而且刻意跟我保持距離。”小健說。“我當時就想問發生了什麼，但當著大人的麵我怕你不好說，所以抽時間一定要當麵見你問清楚。”他略顯激動。 　　我依然沉默，看他如此激動，我不知道他與女兒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孩子大了，有些事並不會告訴我們，但我仍然相信我們兩家養出來的孩子絕不會做出格之事。所以不了解情況，我隻能保持沉默。 　　小健把旅行箱拖過來，打開，裡麵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 　　“這個兔子，是你一年級的時候手工課做的，當時你怎麼也做不好，後來是我幫你粘好的，我們還一起額外做了兔子窩，這個作品還在你班上展覽過，你送給我，希望我能一直保留……” 　　“這個鑰匙扣，是你去夏令營的時候，偷跑出去買的，還被老師批評了……” 　　“這個圍巾，是初二你學別人編織，織好送我的，但太短了，沒法戴……” 　　這個圍巾我當時還問女兒是給誰織的，她說是手工課要求的，沒想到是送給小健的。 　　小健把箱子裡的小玩意，一一拿出來，邊展示邊講。好像我是一個失意的人，要喚起我的記憶似的。 　　“還想的起來嗎？” 　　他把T恤拉開，給我看肚臍旁邊的一條細細的疤痕。“你被學校外麵的小混混看上了，天天纏著你，我帶人堵他們打了一架，被他用水果刀劃傷，流了好多血，你怕我死了，一直哭，眼睛都哭腫了。” 　　這次我也記得，當時女兒回來眼睛腫了，說是測試考沒考好，被批評了。我也沒有當回事。原來中間還有這些事。 　　“你家出事後，你就失蹤了，我抓狂了，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我無能為力，甚至都不知道你在哪，我發瘋的學習，想要逃避，當我快適應這種生活了，你回來了，我欣喜若狂，但是你不認識我了。”小健悲傷的說。 　　說實話，我被小健震撼到了，沒有想到小孩子間也能有這麼深的感情。我抬頭，輕輕的擦掉他臉上的淚水。 　　“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我淡淡的說， 　　“是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裡待的嗎？”他略顯憤怒的說。 　　“不，你不了解，經歷了人生變故，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應該回到過去的軌跡，我還不清楚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而且娛樂圈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不堪，其他圈也並不是都乾凈，都是職業而已。”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不知道怎麼麵對，我選擇逃避。 　　“別走，留下，我還有很多話給你說。”小健強硬的把我按著坐下去。 　　“小健哥哥，你這麼優秀，你一定會有很好的人生。”我開導他。 　　“我還有幾個月就畢業了，我現在很迷茫。”小健像是在跟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出事以後，我一心想逃離這裡，並且決定要出去看看，考到了不錯的大學，也拿到了摩根大通的實習，但是我越努力越發現這個世界的殘酷，最近我發現我被招進去的原因並不是我的優秀，而是我的高官父母，我現在很懷疑我的選擇……” 　　“這些話你跟叔叔阿姨說過嗎？”我問他。 　　“我能說什麼，他們一直都以我為驕傲，而且在體製內太久，對外麵的世界他們一無所知，說出來隻會增加煩惱和爭吵。”小健悲傷的說。 　　曾經的天之驕子長大了，出去了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曾經的驕傲、自尊都被踩在腳下，還有什麼比這更難過的。這種深深的無力感我也曾有過。 　　我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撫摸小健的頭，任由他發泄情緒。 　　待他情緒沒有那麼激動了，我對他說：“有些事既然不能改變，那就試著接受，有沒有想過能站在父輩的肩膀上看世界也是一種幸福，有些人從來沒有這個機會。況且你本身不差，利用好這些關係，做好自己的事，不也很好嗎。” 　　“你不知道，華人在美國很難混出頭，留在那很難實現我的理想，我將來要做投行精英，要培育扶植出最優秀的公司。”小健說。 　　“中西方在人生觀、價值觀方麵差距很大，信仰文化也不一樣，要融入就得拋棄20多年的認知，根都沒有了，融入也沒意思。而且我總覺得我們國家現在越發展越好，不一定非要留在國外才有出路。” 　　“而且現在這些跨國企業在亞洲都有布局，如果能到新加坡、香港、日本這些分部，未來做個區域的頭還是有可能的，級別也不低了，也能乾很多事的。”我在試著幫他做職業規劃。 　　沒想到我會說出這些，小健有點驚訝。 　　“我就說原來的你不會消失，你一直都是很有主見和想法的。找書苑 ｗｗｗ.zｈaosｈuｙｕan．com 從來都不是膚淺的人。好懷念以前我們一起共同討論問題，交換看法，有說不完話題的日子。” 　　不知不覺間，與小健談了很多，作為過來人給了他很多未來職業發展的建議，相信他這麼聰明一定能夠成為他想成為的人。也在這一夜的溝通中，我知道了女兒與他的所建立起的純真和樸素的情感，倆人從小一起長大，一樣的家庭背景、一樣教育認知，同一幫朋友圈子，各個方麵確實都很般配。我也因此理解了為什麼小健如此執著一定要追著我，這是世間多麼美好的情感！ 　　一夜過去，“太陽要升起來了。”小健搖晃我。 　　睜開眼睛，頭正靠在小健肩膀上，一夜我們就這樣坐在搖椅上。橘紅色的光從遠方逐漸擴散開來，一瞬間太陽就出現了。 　　“還記得之前我們說學校組織夏令營，一幫人偷跑出來去泰山看日出的事嗎？半夜一個一個凍得要死，租了又臭又破的軍大衣，在山頂吹風，結果陰天什麼都沒有看到，回來一個個都病了。”我苦笑，這一夜我知道的秘密可真不少。 　　“沒想到，今天我們一起看到了，相信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小健一掃昨日的憂傷。 　　“天不早了，幾點的飛機回去？”我問他。 　　“中午。” 　　“那也差不多該準備了，今天我也得開工，得回去了。就不送你了。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給了他一個鼓勵的擁抱。 　　“按我們的規劃，我很快會再回來，你等我，我會再追回你。” 　　“怎麼可能。”我心裡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