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風雨既吹燈燭滅 夢醒猶願奏笙歌(1 / 1)

青丘難為 禧四水 3399 字 2024-03-17

正說著,景帝這日也不知怎的,破天荒來了這學堂,此刻從夫子身後的小道上走來,眾人方要行禮,被景帝一個手勢製止了。   隻見辛夷梗著脖子,目視前方,大言不慚道:   “若夫子認為這樣的便算是好文章,那這種臭布辛夷一日可織兩匹。”   夫子伸出一隻手:“哦?何解?”   “因為純靠編啊!”   此話一出,在座沒有一個不憋笑的,那夫子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抄起手中的戒尺便要沖著辛夷的手心去打,兩邊的學生一個勁兒地使眼色,夫子都沒看見,隻很狠地給了兩板子才消氣。   “你這錦繡文章,是你寫的嗎?”   “不是。”   “我就說嘛,我明明撿到了你的文章,你這張哪裡來的?”   “夫子這麼了解每個人的學情,難道還看不出來是誰的文章嗎?”   說罷,路辛夷將手中的毛筆一丟,毛筆骨碌碌滾在案幾上,在那篇所謂的“錦繡文章”上沾染了不少墨痕:   “今這狗屁文章我也不寫了,左右不過坐而論道,拍拍馬屁,一件也實現不了,若是拍馬屁,阿諛奉承,搞什麼絕對追隨便能高枕無憂,那還打那些仗做什麼,我寧願我現在練劍去!”   說罷,她甩了袖子便要收拾東西離開,索性如今已經是火燒眉毛的狀態,誰還有心情學些坐而論道的文章。   怎知夫子打完了,又不忿道:“那麼公主認為怎樣的文章才是好文章?”   此話一出,路辛夷也不收拾了,她掃視一眼四周的眾同窗,無一個不是王公貴族,卻無一人能真正將家國大義扛在肩上的。   她冷笑道:“也沒什麼,隻要是能激濁揚清,讓貧者可飽腹、殘缺者內心完滿、孤獨者展露歡顏、讓無力者有力,悲觀者前行的文章,就是好的,有用的文章。”   “與其坐而論道,講什麼大義,卻不肯直視殘軀,不敢直麵自己的短處,隻知道把下麵的人的思想用一條大鎖鏈鎖住的文章,就是這天底下最有害最臭的東西!”   聞言,眾人皆沉默,唯有最邊上的那森抬頭,看了一眼辛夷,他內心仿佛被什麼東西觸動,但也隻是咽了口唾沫,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夫子麵上露出淡淡的笑:“公主所說,亦不無道理,隻願公主能謹記今日之言,毋隻讓它變為一紙空談。”   “公主的課結了,老朽已沒有什麼可教授的,公主可自行離開了。”   辛夷懵懂著,但這也正遂了她的願,她低聲嗯了一聲,案幾上的書一本也不願再要,一回頭,看見自己的父親正在不遠處笑著望她,幾分驚訝後,向著遠處的涼亭走去。   路過景帝,欠身行禮後,景帝笑道:   “隨父皇一起去逛逛園子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園中,沉默良久,景帝問道:   “塗山淞走了?”   路辛夷點點頭。   景帝有些悵然地望著遠處:“原以為你會和他一起走。”   路辛夷撅著嘴:“他自有他的命運,我自有我的路,與君同舟渡,達岸各自歸。”   景帝笑著沒有多說什麼,此時此刻,辛夷心中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樣的散步,可能是今後少有的和美情景了。   她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   “父皇,兒臣想問您,為何當初,所有人都認為兒臣會嫁給怡王世子,您卻安排了一個沒什麼地位身份的塗山淞?僅僅是因為兒臣病重嗎?您就不怕流章因此失了臣心嗎,景國正是用人之際。”   景帝笑了幾聲:“裊裊,寡人自知,比起列祖列宗,不算一個好皇帝,可寡人想做一個好父親。”   說罷,父女二人看著滿池的薄雪,清風送來笛聲,一時間,竟覺得這風中也夾雜了絲絲暖意——春,竟然這麼快就要來了!   辛夷望著景帝,細細觀察下,才驚覺,不過短短幾日,這位還算風華正茂的皇帝,兩鬢竟生出了絲絲白發。   “裊裊,你是不是想問父皇,為什麼在此危難之際,還總安排你們來學這坐而論道的飄渺文章?”   路辛夷以沉默回答了這樣的問題。   “還記得小時候父皇教給你的詩賦嗎?”二人沉默良久,景帝突然道。   路辛夷有些恍惚,她從未寫過這一段,因此在這裡,也隻好搖了搖頭。   “傻丫頭,”景帝無奈地笑了笑,卻還是一臉寵溺地摸了摸她的後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悵然地看著滿眼冬色,“風雨既吹燈燭滅,早歲何須添鳳酬。”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   紅錦地衣隨步皺。   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沾花蕊嗅。   別殿遙聞簫鼓奏。   這是李後主寫的詞,寡人時常回憶自己這半生,覺得好似隻有在文章裡,才能獲得一絲慰藉,漁陽鼙鼓動地來的時候,寡人也隻能沉浸在詩詞歌賦裡,逃避命運。”   既然決定景國的覆滅,又何必多此一春的回光返照?既然決定他一生無治國之才,又何必偏將他的命運捏造到這王位之上?   吟罷,景帝俯首搖搖頭,笑道:“方才聽了你的話,寡人才驚覺,原來寡人的小公主,擁有這樣的膽魄和理智,即使無一人敢反駁,你也勇敢地站在正確的那一麵。”   路辛夷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其實夫子說得也沒錯,父皇,兒臣也是個善於逃避的人,”   辛夷隱隱間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急忙道:“父皇可是有什麼難處了?切不可妄自菲薄,還未到塵埃落定之時,怎能……”   可看著景帝的目光,她卻再也說不出來別的。   景帝含笑看著她,將手放上了她的肩膀:   “裊裊,若有一天,你需要獨自去麵對一些事情,你答應父皇,不管什麼時候,絕對不要放棄生的希望,絕對不要順從於命運的擺布。”   寒風吹過,即使有著厚厚的鬥篷,也不免覺得麵上針刺一般的疼痛。路辛夷看著景帝,隻好點了點頭。這點頭,是承諾,更是一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