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聽慣了要穩定，怕極了不穩定。 　　2017年1月16日是農歷臘月十九，在外求學、務工的人陸續返鄉，年味漸濃。 　　我逆著人潮，在砭骨的寒風中等待火車，坐定之後，我反復地確認廣播的目的地：杭州。 　　還有十天就過年了，還有五個月我就畢業了。我從老家出發，到杭州入職。 　　返鄉前的校招，大多數是學校和私企，我準備了五份簡歷，投遞了其中的四份，填了四個學校不同的表格，其中一家學校問我是否有駕照，推薦我兼職校車司機，我積極地回答“有！”甚至盤算隻要從一點一滴、踏踏實實做起，我也會成功的。 　　接近會場出口的地方，後來成為國內公考培訓龍頭企業杭州分公司的招聘負責人喊住我，“小夥子，我看你很優秀，有簡歷嗎？”“沒有”“沒有沒關係，來試試吧。”我在表格上留下個人信息，然後參加筆試，寫了一篇申論作文；等了約莫一小時，通知我去下個教室參加麵試試講，我簡單做了準備，講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沒等講完，麵試考官打斷我，“你適合做教招語文的講師，我給你把方向改一下，你可以回去等通知了，再見。”她長得不算漂亮，但有種自信和乾練。 　　走出試講教室，我沒有忐忑，因為我不抱希望。走進食堂，我沒有食欲，因為我不知前方。我計劃著回宿舍收拾一下衣物，回家的日子還剩三天，隨便對付了兩口，拎起隻裝有剩下那份簡歷的書包，我突然覺得很重、很重。 　　買的是臥鋪，但我一直坐在窗前，望向窗外，不知道下一站是哪，看到的全是自己。我沒有考研、沒有考編、沒有考事業單位、沒有考公，我要去成為一家私企的職業培訓講師，我不知道公司會不會倒閉，自己會不會失業，我隻有恐慌。我恐慌父母支持我到杭州做這樣一份工作；我恐慌他們沒有要求我去成為一名人民教師或公務員；我恐慌辜負他們；我恐慌自己以後的日子顛沛流離。 　　迎新、熟悉工作環境、崗前培訓、簡單的技能培訓。一共七天，我往返於職場和公司提供的酒店，不敢在路上駐足一秒，不敢看一眼這座城市。 　　2017年1月26日，我帶著九百塊錢回到我出發的地方。 　　2017年2月3日，我第二次來到杭州。 　　經過一個月的深度培訓，我開啟了講師之旅，滿懷著激情，努力備好每一節課，在高鐵站、在機場、在飛馳的高鐵、在萬米高空、在一個人的酒店房間，在正午、在黃昏、在淩晨，一邊帶著新鮮感，一邊打磨教學思路。不久，我月薪過萬，那時的很多同學還沉浸在畢業的焦慮中。 　　我教過成千上萬的學員；我飛過祖國大半壁江山；我講課似沉醉；我奔波似流浪。我愛上了這個工作，愛上了這種方式。 　　我還愛上了杭州，愛她的每一種樣子。 　　事情越重大，道理往往越簡單 　　2018年10月7日，我愛上了她，我在杭州，她在BJ。沒有經過太多的考慮，我申請從杭州調轉總部，守在她身邊，甚至想我的年輕終止了，隻想和她吃吃飯，飯後走一走，在一條有微弱路燈，不繁華、不熙攘的路上。每夜，我不關心其他，隻在乎她的冷暖。 　　2019年10月6日，我在鄭州交了首付，那是一套總價126萬的房子。買房時沒有任何興奮，買房後也沒有。 　　2019年12月1日，武漢通報第一例不明原因肺炎。我和她都沒有回家，做了專屬我們的第一頓年夜飯，沒有任何擔憂。 　　2020年2月3日，疫情愈演愈烈，我們沒有開工，但我相信中國一定會涅槃重生，在出租屋裡，我們依舊有說有笑。 　　但我們沒想到事情比想象中的嚴重。 　　因為有了欲望，所以有了低穀 　　今天是2022年12月1日，三年過去了，陰霾還在。 　　三年裡，工作沒有再經歷以往如火如荼的高峰，代之以斷斷續續的居家隔離，企業開始變得艱難，降薪、裁員，我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打擊，開始變得焦躁、壓抑，我擔心企業倒閉，我擔心自己失業，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我不知道有沒有退路，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後悔坐上那趟開往杭州的火車。 　　我想讓工作回歸正常，我不斷盤算著老本還能維持多久BJ生活的高成本和房貸。 　　三年裡，房貸沒有中斷，但房產公司因為疫情資金鏈中斷，原定2022年6月交房的日期一改再改，業主維權了數十次，仍不知交房的日子什麼時候到來。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不著急住房，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沒有孩子著急上學，我甚至不知道房子爛尾後該怎麼做。 　　我想讓房子回歸正常，我不斷盤算著拿了房本就賣掉，借錢湊一湊昌平的首付。 　　三年裡，時間每天在流逝，我已到而立之年，該成家立業，可是我家未成，業未就。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有一些成就，但每個人都要時刻認識到自己不是偉大的，甚至是最普通的，看著別人住新房，我想我失敗了；看著別人添新丁，我想我失敗了；看著別人開新貌，我想我失敗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住新房，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添新丁，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新貌，我甚至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 　　我想讓生活回歸正常，我不斷盤算著有了孩子要更加努力。 　　我正在低穀中眺望星空。 　　哪有低穀 　　每個人都明白自己的退路。 　　我和他做了半年的同事，當所有領導都誇他出色的時候，他離了職，賦閑在家，在朋友圈曬新買的鋼筆，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ｃom 新臨的字。 　　大約兩三個月，他入職了一家k12機構，在朋友圈曬他的新工牌和搬家的瑣碎，並配文：三秋=三家，時光不止=步履不停。 　　我不知誰又和他做了半年的同事，也不知是否領導覺得他出色，他離了職，旅行在路上，在朋友圈曬新到的地方，新拍的照。 　　他在朋友圈消失了好一陣子，我沒有問他的近況。直到他又曬了新工牌，這次他把家搬到了京郊。 　　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但是他說過的話越來越清晰： 　　“每個平凡的人沒有犯下大錯，但都因為一些自己明知的錯誤而不去改才變得平凡，還因為我們走上任何一條路之前就想好了退路。” 　　所有的情緒都源自自我否定。 　　當我得知她有了孩子，我有說不出來的滋味。我看著她，還是那麼樂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酒窩淺淺的，看不出她有什麼壓力；我看著她，還是那麼勤快，動起來手指纖細的，腰身靈活的，看不出她有半點磨蹭。 　　當我想到她有的經歷，我有說不出來的滋味。汶川地震，她沒了雙親，被無錫家的親戚收養，大學的四年沒聽她說過這事，隻見她燦爛的笑臉，沒有人會否認她是一個沒有傷心事的人。畢業之後回到汶川考上政府的崗位，認識了一個本分的人，當一切向好的時候，丈夫遭遇泥石流落了病，她一個女子要做家裡的梁。 　　我不知道她的近況如何，但她寬慰人的時經常說的話我還記得： 　　“隻要不是攸關生死，就都不必傷心”。 　　世上本沒有低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