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我們陷進了沼澤?我晃著腦袋,費盡力氣抬高手指搓揉模糊的眼睛,再次睜開時,不禁被眼前的事物所震驚。不是我們陷入了沼澤,而是黑大壯正指揮著健全的黑衣人將傷殘人員扔進沼澤。 爛泥沼澤上還漂著綠藻和短草,附近冒著泡的泥上殘留著臟汙的繃帶和破衣碎片。也就是說這片沼澤早在段靈超下令埋葬死去同伴時就被發現了,我確定段靈超沒有下令將留在山縫外的傷殘處理掉,且她留下整個梯隊絕隻為了看護我和“苗青”。是黑大壯為了減輕回程負擔,私自處理傷殘同伴! 被扔下沼澤的人不停地撲騰咒罵,尖叫呼救。我偷偷瞟了眼黑大壯,心感不妙! “苗青!”我著急忙慌尋找同伴的身影,隻見他正虛弱地從樹根下向我爬來。我撐著手肘想要把自己的身體支離地麵,然而力氣早就被抽走。 黑大壯蹲在了我麵前,阻隔我與苗青的會麵,用一種戲虐的眼神打量著我,微瞇著眼睛道:“朱墨?” 我從這種調調中聽出了絕秋後算賬的意味,我在腦海裡迅速搜索這幾年所得罪過的人,不對啊,我是個老好人,做任何事情都留有餘地,從不讓人難堪,也不和人發生爭執。 黑大壯抬手取下口罩,他高鼻寬眉大眼,除了鼻翼旁一道淺白的疤痕有點突兀外,整個人看上去像是頗有男人味的港臺明星。 “你是單宇那邊的人吧!”我輕聲道。我確定從沒見過他,他不公然反抗段靈超,卻刁難我,隻有一種可能,他把孤兒院的帳全都記在我頭上了。畢竟他們跑進跑出全都是為我。 “你很聰明。”他用鼻子哼出一個短促的笑,既又不服情緒也有蔑視。“但你一定猜不出我和單宇的關係。” 嗬,他在為我縮小排查範圍。如果他是單宇的親戚,以段靈超的風格絕不會把押送我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他,若他是單宇身邊來往密切的人,段靈超身邊的人也會提醒她。在段靈超處決單宇的時候,他不豁出去施救,反而旁觀她死去,我猜他和單宇在段靈超出現前很親密,後來鬧掰了,甚至恨不得她去死,那就隻可能是…… “前男友!”我一鼓作氣撐起了上半身,端正地坐起來平視著高大壯。他愣了一下,隨後翹著嘴角望著地麵點了點頭。 “難怪單宇處處維護你。”他猛然站起身,望向已經恢復平靜的沼澤道:“她那麼喜歡你,我就送你去陪她吧!” 我已經料到他會這樣做,可是怎樣才能保住苗青呢? 黑大壯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輕輕往上一提,身子一低,便再次把我扛在了肩頭,梯隊頭目沖著黑大壯厲聲喝止:“他要是出了事,我們都得死!” 我趕緊沖梯隊頭目叫道:“我和他有私人恩怨,你們能把“苗青”帶回去也是可以交差的。” 聽了我的話,梯隊的其餘隊員紛紛上前,但不及黑大壯的手下眼急手快,他們已率先掏出武器進行武力壓製。黑大壯的身體微微抖了抖,根據他動作的幅度我斷定他是在完成一個不屑的表情。 黑大壯扛著我走向沼澤的邊緣,使勁向上一頂猛然撒手,我失重向空中飛去,緊接著向下墜落,身體落入淤泥時發出了悶悶的響動,沒有接觸橫截麵時的疼痛,倒像是落入了棉花堆,鬆軟還帶有溫度。 黑大壯的人和梯隊人馬發生了沖突,我在心裡祈禱,你們就鬧吧!最好是忘記“苗青”的存在。可是很快,身旁又傳來悶悶的響動,我絕望地轉頭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苗青也被丟了下來。 梯隊人員打算營救,黑大壯的人開火進行阻擊,梯隊人員不斷向後撤退,黑大壯帶頭追擊,他們一起消失在了叢林。 事情來得太快,走得也太快。我卻像中了病毒的老舊電腦般反應緩慢。身體在一團黏膩柔軟中下沉,淤泥仿佛怪獸的口腔不停吸附吞噬著我。我驚恐地在淤泥中掙紮,挺直身體抗拒淹沒。 “別亂動,你越掙紮,下陷的速度就越快。”叫喊聲無疑是從“苗青”那裡傳來。他離我不遠,比我下陷的速度慢一些,淤泥剛沒過腰:“你別動,我去你那邊,你踩在我肩膀上,試著去夠頭頂的樹枝!” 等“苗青”移動到我身邊時,淤泥已經沒過了我的胸口,壓力讓我有些喘不上氣來,頭暈眼花更是讓身體難堪重負。苗青用兩隻手死死鉗住我的胳膊,用力往上一抽,像拔蘿卜般把我從淤泥中拔出了一些,令他自己下陷的更快了。 “你乾什麼?別浪費這唯一的機會好不好!”我們兩個都清楚,那根近在眼前,手臂粗細的樹枝不可能承受兩人的體重,作為受力點的那個人不可能等到同伴上岸後的營救。 “沒時間了,別意氣用事!你的血一直沒有止住,根本沒力氣把我托上去。”“苗青”說著抓住我一條大腿上的褲子繼續用力把我從淤泥中再次拔出了一些,我幾乎是呈倒栽蔥的狀態。 我扭動雙臂,無力地推搡了他一下,頭暈再次襲來,眼前黑了好幾秒,等意識恢復,我沖著“苗青”大聲罵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血沒止住,還在這裡猶豫什麼?就算我僥幸出了這沼澤,很快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快踩在我肩膀上!” “啪”地一聲,“苗青”揚手給了我一耳光,把原本暈眩難耐的我打得清醒了些:“沒時間了!別讓我們都死在這裡。”說完他拉過我的一條腿跨上他肩頭,另一隻手扯著我的胳膊幫我穩住重心,使勁向上一頂。 在這種情況下我無法糾結,隻能伸手去夠樹枝,我盤算著,等我夠到了樹枝,再借樹枝的力道把苗青拔出來些,這樣可以爭取時間,等我爬上岸,再找樹枝牽引苗青。 可近在眼前的樹枝離手指還有一段距離,而苗青承受著兩人的體重下陷速度越來越快,再這樣下去,我們隻會離樹枝越來越遠,怎麼辦! 這時龍形戒指突然發熱,緊緊勒住了我的手指,像是要把指頭切下來一般,那根樹枝動了起來,竟然自動向我靠近了些,是我頭暈出現了幻覺了嗎?不管了,我猛地向上一沖,緊緊抓住了樹枝,有救了,可下一秒我又心裡一緊,因為握在手中的觸感滑膩濕冷且柔軟,是蛇! 蛇被我一抓,猛然驚醒,吐著信子轉過頭來對我張大了嘴巴,它突然向上一竄,然後扭動身體把尾巴猛烈甩動,我抓住它的手就此脫落,但我並沒有因此而落回沼澤,而是被甩向另一個方向,樹桿給了我重重一擊,阻止了慣性帶給我的飛躍,緊接著迎來著陸的沖擊力,此刻我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感到心安。 就在落地的那一剎那,“苗青”大喊了一聲:“幫我照顧朱靜,她……”後麵的話突然斷開,再無聲響。 我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撲向沼澤,而整片淤泥再也不見“苗青”的身影,隻有黑泥上冒起幾個空洞粘稠的灰色泡泡。 “苗青?苗青……”我歇斯底裡大喊,聲音把自己震出了耳鳴。這一喊也將我所有的力氣用盡,眼前再次漆黑一片。“你他媽把話說完啊……”我呢喃著用力咬下自己的舌頭,強迫自己恢復意識,模糊間我看到那條搭救我的蛇吐著信子扭動身體從我身旁遊走,它準備開大餐了嗎?我癱倒在地上,隨你處置吧! “苗青”沖我喊了什麼?“幫我照顧朱靜。”朱靜?朱靜是誰?應該是苗崢吧!畢竟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姐姐。 大蛇竟然沒有刁難我,反而在我胡思亂想之際消失了。我眼前的一切開始渙散,模糊。不行!這條命是“苗青”換來的,我不能就這樣丟掉。我得振作起來,我得離開這裡,必須離開…… 我再次咬下自己的舌頭,可是這次,就算口腔裡溢滿腥甜,意識還是頭也不回地離我而去了。 黑暗中母親在空中墜落,雙手伸向我,我奮力向那雙手撲過去,可是無法追趕墜落的速度。骨頭碎裂的聲音一次次回響,穿透了耳膜,也刺穿了心裡最後那一點點的防線,我崩潰癱倒在黑暗,蜷縮成一團,躲避著由於自己無能所造成的結果。 喉嚨被勒緊無法喘息的嘶聲敲打著黑暗,無論我怎樣躲避,那聲音仍緊隨而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就像貼在耳邊一樣。我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單宇因脖子被勒,缺氧而發紫的臉,鼓脹的眼睛充血爆突,大張著嘴巴向我呼救,卻隻能發出乾竭的喉音。我救不了她,我誰也救不了。 “這世上隻有一個朱墨,那就是你!”“苗青”把自己的身份讓給了我,保了我二十多年的安枕無憂,命運是上天安排好的嗎?所以我們誰也別想從它的手掌逃脫是嗎? 我沒聽懂“苗青”最後交代的話,甚至沒能在最後看他一眼。我像風中的蘆葦左右搖擺,對一切都聽之任之。 在“苗青”對抗淤泥發出最後的咕嚕聲後,黑暗變得安靜了,我努力呼吸平復情緒,鼓勵自己要活下去,要復仇,要照顧苗崢,不辜負“苗青”最後的囑托。還要幫木頭找回啟明叔,現在不能死,要睜開眼睛,要避開高大壯的人馬從這海市蜃樓出去,要獨自在沙漠中尋找回家的方向。 眼前的漆黑奪去了視覺,此刻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到了嗅覺上,空氣裡有一種熟悉的味道,最開始有點像微苦的中藥,隱藏在苦味之下的是濃鬱的甘香。更詳盡的描述那就是,每到過年我為了裝逼,在花市以三千多塊搬回店子裡的大紅牡丹,絕世而獨立地散發著高傲的濃香。 我辨別著氣味的濃烈的度,慢慢移動,氣味越濃的地方便越溫暖,很快那溫暖包圍了我,我也伸手緊緊攥住了那股溫暖,黑暗逐漸被驅散,開始是模糊的灰,在我使勁眨動眼睛讓視線聚焦後,木頭的臉龐竟出現在了眼前。 這是真的,還是我的又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