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去跟你爸抱一下,他也會想你。”母親輕搡了一把倉促要走的我,輕聲說。我躊躇了一下,盯著不遠處那個遲疑,臉上微微帶笑的男人。大腦還未作出反應,卻小步上前,習慣性的抱了一下。   回過頭,卻發現母親臉上復雜的表情:似笑,似哭,似擔憂。留學這麼久了,這樣的表情早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了,卻一次也沒缺席在母親的臉上。   “要好好學習啊。”快走到安檢口時,她終於憋出一句話來。可能是意識到說過太多次了怕我不耐煩。她搓了搓手,又紅了眼眶,抬頭看著我,不合時宜的擠了一句“要照顧好自己。”我點點頭,“爸爸媽媽我走了。”   熟悉的流程走了那麼多年,不同的是,這次落地有個再讓我安心不過的身影。他站在那裡,不算帥氣,也不高,但總是給我感覺很可靠。我笑著撲到他懷裡,沖他撒嬌。他親吻我,順手接過我的行李。“寶累壞了吧,先喝點水我開車帶你去吃好吃的。”他彎著眼睛,大步向外走去。“你買車了?”“租的。”    9月,溫哥華的風吹得猛。我緊緊裹著他給我披的外套,小口地嘬著保溫杯裡的熱水。“跟叔叔阿姨報過平安了嗎?”他不熟練的替我寄上安全帶。我突然意識到手機靜得出奇,”還沒呢,”匆匆關閉了飛行模式,解開鎖屏,未讀消息一條條蹦出來。他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天挺冷的,想吃燒烤嗎?”他偏過頭,我皺著眉敷衍著不熟悉的親戚套近乎的關心,“聽你的。”聞言他踩了腳油門,餘光裡的風景一幕幕向後呼嘯而去。我鎖了屏,世界清凈了。   他比我大一屆,年紀卻大不到一歲。母親見過他,驚奇於他的沉穩,極高的情商。正因為如此吧,他是第一個母親舉雙手贊成我談的男朋友。而這段感情於我,卻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他不是我理想中樣子,踮起腳就能齊平的身高,平平無奇的五官坐落在毫不相配的幾乎正方形的臉上,顯得突兀。曾有個心直口快的學妹在新生見麵會上看見我們牽著手,毫不掩飾的問我:“學姐他是不是很有錢啊?”熱戀期的我內心升起一陣嫌惡,“俗氣!”心裡的聲音大喊。“他對我很好。”這句話似乎沒過大腦便順到了嘴邊,沒能壓住周圍人好奇的目光,倒是引起一陣哄笑。我這才意識到這句話似乎太過官方,可確確實實涵蓋了他為我付出的一切。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側過頭迎上他歉疚卻感激的目光。   該怎麼說他對我的好呢?我不知道是該細講他記下我喜歡的項鏈送給我表白,還是該回憶發現我睡遲了做好早飯匆匆送過來並陪我上課。無人在意,我們站在一起的不般配總是需要一個借口來彌補的。而現在的平淡期,似乎那些好無法彌補他外形給我帶來的不滿意。我細細看他的臉,突然覺得之前的字字句句不無道理。他發現我在看他,歉意的一笑,“有些堵,我知道寶餓了,我一會兒加腳油門。”這笑略帶討好,我見過很多次。他不願讓我有一絲不快,便總變著法子哄我開心。可我好像變了,意識到這一點我打了個寒顫,又憶及些說不出口的事,更讓我坐立難安。他發現了,默默調高了空調的溫度,把風扇對向我。   我好像配不上他的好。   “不好吃嗎?”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掃過我和我手裡已經涼了的一半烤串,“是不是有點鹹?但是我看了這家評論...”“不,我隻是有點想家。”我打斷沖他笑笑。他理解的點點頭,目光變成了擔憂,但什麼都不說。他發現我的情緒不對,卻不願意點破,隻等我自己坦白。安靜的氣氛被我打破,或許是想不出幾個月沒見寒暄點什麼,或許是故意找茬,我賭氣似的開口:“你有沒有覺得我有點變了?”他停下咀嚼的動作,大腦飛速運轉著,點了點頭。沒得到想要的回應,我有些不甘心:“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他放下筷子坐直,默默的盯著桌上的盤子,瞟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我的無理取鬧碰了壁,隻能自己給自己臺階下:“我心情不太好,抱歉。”他微微向我傾了傾,“那等回島上了我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我隻點點頭吃著盤子裡的東西,不願再開口。   我是什麼時候變的呢?經歷了近一年多的煎熬,終於能回到故土。生性愛熱鬧的我激動得恨不得再也不回到這個無聊的地方,那裡有我熱愛的美食,熟悉的朋友和——向往的自由。母親因為工作得調遣不得不缺席我回來的很大一部分時間,我嘴上說的惋惜的話,心裡卻早已樂開了花。這似乎是我作為成年人以來,第一次主宰自己的全部生活。   百無聊賴地悶了三天,送走匆匆去上晚班的父親,敷衍了母親的關心。我走到窗邊看著這一片剛開發的地方。跟那邊有啥區別,一點玩的都沒有。我暗自嘟噥。拿起手機又瞥見他發來的消息,問我回家開不開心。我麵無表情的發著開心的表情,不由得一陣心煩。突然收到一個陌生的消息:“你回國啦?”我懵住了,點進去刷著朋友圈確認她的身份,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又仔細地解讀著微信號,還是一無所獲。光標沉默的跳動著,那邊卻突然很殷勤地發來了一連串的消息“好久不見了哎,也沒見你聯係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南京人吧?”手指在鍵盤上方沉默著,或許是對麵發現了什麼,一張委屈的表情包後,她亮明了身份,“我是楠楠啊,你不記得我了?”   我的腦袋轟得一下炸開了,怎麼會不記得呢?高中時期所有同學避之不及的人,幾乎是所有輿論小團體的八卦對象。就連我一個不愛社交的人,也聽說過她的很多故事,渣女,拜金,濫交,她身上的標簽數不勝數。而第一眼在我的數學課上見到她,我無法將任何一個詞和她聯係到一起。我默默的盯著這個白的發光,丹鳳眼的女孩子。朋友拍了拍我,“這就前天群裡說的那個女的。”這一句話的震驚程度遠遠超過了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轉過頭恰好迎上她的目光,不知道她在我的眼神裡讀出了什麼,止住的腳步邁開了,她坐在了最後一排。   之後的日子裡我一直和好友形影不離,而她總是一個人上下課。或許是出於同情,在一次下課後我試探著問好友:“都是中國人,要不這周末一起復習吧。”好友瞪大了眼睛:“你要跟那種人扯上關係?”“可是,她再怎麼樣也沒壞到我們身上,而且...”一句謠言止於智者堵在我嘴邊,好友像看怪物一樣盯著我,我隻能繼續說:“而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同胞不欺負同胞。”好友無奈的聳聳肩,“你自己去,反正復習的時候我在。”   她欣然接受邀請,甚至早於約定的時間就坐在了圖書館,身邊放著三杯奶茶,好友卻不太領情。相對無言,時間轉眼到了晚上。我打破了僵局,“晚上想吃什麼?”好友頭也不抬:“等一下我沒想出來這個題。”她湊過去:“我看看,我會。”隨後不顧好友緊皺的眉頭,麻利的列出了公式。隨著筆尖一行行向下移,好友的臉色也漸漸緩和了。“謝謝你。”她看看好友,又看看我。“不客氣的。”隨後又漲紅了臉,“我沒朋友,謝謝你們帶我一起學習。”   這似乎是記憶裡對她最溫馨的一段了,因為後來群裡更多的八卦幾乎將她描述的身敗名裂,而她也不合時宜的選擇了轉學,似乎暗示著那些流言蜚語都是真的,又似乎是無法反抗墻倒眾人推的命運。她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說以後有任何的問題還可以問她,如果可以,她想跟我上同一個大學。自那之後,她就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   想到這一切的我內心有些復雜,她是對我好的,我客套的寒暄了兩句。她卻突然問我:“你想不想出來喝兩杯?”一瞬間閃回那一刻我問她:“你想不想出來一起復習?”那時候的她是孤獨的,而現在的我也是孤獨的。我咬著嘴唇,猶豫著要不要拒絕,她卻直接打來了電話。簡單的向男友報備完,我便化著淡妝在房間裡翻箱倒櫃起來。   我忐忑的拽著裙角站在門口,看著男男女女從我身邊走過。不時地有人向我投來目光,而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的我有些緊張,盯著毫無動靜的手機祈禱所有人把我當透明。發現她沒了消息,心裡不由得有些埋怨。一抬頭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慌張的從裡麵跑出來,逆著人群四處張望,找尋無果便拿起了手機。我連忙擺手拒絕了一個假笑著搭訕的男人,向她走去。   “你可真是大變樣了!”她抿著手裡的酒,眼裡是掩飾不住的笑意,“現在真漂亮,我們都多少年沒見了。”在這陌生又吵鬧的環境裡,我的大腦有些不聽使喚,一個字都憋不出來,隻能陪一口酒。她放下酒杯,看出了我的窘迫,有些歉意:“我不知道你不喝酒,可能你也不喜歡這個環境。隻是我看見你發了朋友圈,正好我也在這,就想著見一麵。真的好久了。”她有些詞不達意,我懂她的意思,緊繃的神經也終於放鬆下來。酒精逐漸上頭,我也把往事一一道來。她止不住的笑,說以前的種種她都知道,而後認真的看著我:“你也覺得那些事是我做的嗎?”我搖頭,她又笑開了,帶著些許醉意:“我不信,你肯定也覺得,隻是可憐我罷了。”突然又湊得很近,“所以我想對你們好,我就遠離你們,不讓你們受到我這種人的影響。”我還沒來得及製止,她一仰頭隨後放下了杯子,“別學我啊,女孩子在外麵喝酒要小口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看著我,像是在欣賞一件讓她滿意的作品。   “姐姐打車嗎?”我扶著她,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是個看上去很小的男生,他攥著手指,看著我們。“到新區多少錢?”“姐姐給20就行。”他說著就要上來扶楠楠,我警惕的向後退了一步。他的手落了空,無措的看著我,遂指向了楠楠:“那個姐姐好像要吐了。”   清晨的冷風吹醒了我的大腦,男生在不遠處拍著楠楠的背,我則前後都拍了照片傳給男友並檢查著駕照。“你剛拿沒滿半年?”我驚異的盯著把楠楠扶上後座的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實無證駕駛超過一年了。”我有些語塞,雙手叉腰:“弟弟,20塊錢想買我仨命直說。”他像犯了錯的孩子,瞥了我一眼便低下頭:“現在這個點沒有人願意空車從新區回來的,而且我開車真沒出過事......”聲音越來越小,他突然鼓起勇氣似的抬起頭看著我:“實在不行我扶著她陪你一起等車。”   “慢點!慢點!”我驚魂未定的看著剛跳成紅色的信號燈,轉頭確認後座的楠楠沒滾下來。他嘴角卻自信的上揚,“放心啦肯定給你們安全送到家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後終於看見了熟悉的大門。我努力坐直拿起了手機,他會意打開了碼。一聲提示音過後卻是一個名片。“姐姐我叫阿軒。”說完便開門去後座扶楠楠。直覺告訴我不應該是這樣的,我踉蹌著從副駕出來,有些不堅定的開了口:“我要收款碼就可以了。”“限額。”他輕拍楠楠的肩膀,無奈的看著我,“我想她應該沒什麼自主行動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