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重疊,記憶斑駁。 我仿佛看見了小時候。 我已經不記得,是有多少次,穿過那條幽暗的後簷溝小巷,躲在奶奶家石棉瓦房的屋簷下,享受屬於我一個人的孤獨。 我不懼怕黑夜,可我偏偏看見過青天白日。 有一種期待,是被重視,被看見。 時隔十五年,我再次蹲在這個熟悉的角落裡,頭頂一排古舊的石棉瓦,已經長滿了青苔。還是和童年時期一樣,擋住照進屋簷下的光線。 我循著那時的痕跡,踩著幼時的腳印,蹲在六歲的影子上,與時光重疊,與記憶共鳴,回憶就像開了閘一般湧現。 小時候抬頭看上空,它是碩大的,總覺得它太大,藏不住我有意躲藏的身影。總希望黑暗可以將它淹沒,我躲在黑暗之中,永遠也不要被人發現了才好。 記得那時,我無力地問過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世上,世上為什麼會有一個我? 然後痛苦地體會一個不爭的事實:我已經存在了。 怎樣我才能消失?不留一點痕跡,也沒有一點疼痛,就像這個世界我從沒有來過那樣。 想過離開,可是我怕疼,我已經挨打挨出陰影了,那些疼痛,交織著肉體、心靈和尊嚴。 我沒有找到答案,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我哆嗦一下,慢慢睜開眼,我明顯感覺到了眼角流下一滴淚,是痛的感覺,和小時候相通的痛感。 是痛和害怕的感覺?現在沒有人在打我,我在痛什麼?我已經長大了,我在害怕什麼? 也許我也害怕再那個時候的自己,許多經歷,是自己親身體會,別人不懂。 我抬頭望著那條直伸到房頂旁邊的泥巴小路,路旁那片活葉竹,它們即將枯死,再也沒有了從前的繁盛。 還記得那時,秋冬來臨之際,這裡會掉下大片大片的葉子,小朋友們會將掉落的葉子拾去烤火取暖。這些竹葉也會在乾枯的生命燃燒殆盡之時,從熊熊火焰中飄散出竹毛,飛到周圍的人們的身上,在他們身上叮咬出一個個大包,在燃盡生命時,用盡最後的力量,為捍衛尊嚴做出最後的反擊。 它們願意自然的死去,不願屈辱的被焚盡。他們本該歸於大地,卻被化為灰燼,煙消雲散。 人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 回憶總是會牽扯一連串的東西。 一段曾經塵封在腦海裡的記憶,小時候過得並不快樂,可以說每天都是乾不完的家務活,挨不完的板子和無盡的謾罵,那樣的生活,不見天日。 因為遇見星名,帶給我簡單幸福快樂的日子,所有的苦難都被鎮壓在心底的某個角落,若乾年不痛不癢。如今又要失去他,簡單的幸福消失不見,心中絕望重回,痛苦的記憶它才得以重見天日。 是啊,在遇見他之前,尋短見,是小時候每天都在想的事。 是他,讓我在充滿痛苦和磨難生活中求長久,在小小的生命中謀長存。 我正被過往牽絆,恰逢遠處傳來忽遠忽近的聲音,有一個中年婦女從竹林邊走過,腳踩著竹葉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還有她一如從前那般的呢喃細語。不聞其人先聞其聲,我蹲坐在小時候掩耳盜鈴藏匿過的地方,已經知道了過路人是誰。 是大娘,她和從前一樣,喜歡自顧自地說話,被村裡人時常詬病。這個習慣,他們都稱為放蠱,那時我還小,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我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他們把她的自言自語,視作和巫師放蠱害人一樣的行為。 雖然大娘自言自語沒有傷害到別人,但是別人會用此來,在背後對她刀槍舌劍舞弄一番。其實有時候覺得,背後說人不好沒什麼不好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至少這樣,大娘她不會知道,也就不會被這些惡語傷害到。 我突然想到她曾經有一次,在我家的殺豬飯桌上的一幕,每扒一口飯,都要用嘴刷洗一遍筷子,兩隻筷子分開“洗”,讓周圍人都很介意,又不好說出口。 我看著也不敢恭維,這是個不好的習慣,同在一個餐桌上吃飯,雲穀村沒有大度的人,沒有誰不嫌棄,但是也沒人明麵上指責,大人們都喜歡私底下說悄悄話。 我所在的地方很小,雲穀長大的孩子,眼光和思想都狹隘,四麵環山擋住了遠方,擋住了我們的眼光,隻能看到雲穀山頭那麼遠的地方,也擋住了小小的夢想。 不,小時候我們是沒有夢想的,因為我們都沒有聽說過夢想。 生在雲穀,長在雲穀,女娃長大嫁人,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子,洗衣做飯生子,為他延續香火,最後有人養老送終,就是我眼裡的一生。讀書,隻為多識得幾個字而已。 直到雲穀村裡來了一個城裡的孩子,我才知道,原來山外還有山,也還有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甚至不曾想過的城市。 他是那麼不合時宜地來到這裡,就像山穀裡流淌著的那股清流。雖經過山穀,染過塵泥,自身依舊清澈。 那個時候如果沒有他,我的生活將永遠是一片黯淡。九歲遇見他之前,我擁有的記憶也隻是零星碎片,擁有完整記憶是從遇見他開始。 認識他以後,我的生命裡就全都是他了,隻有他讓我感受到被人重視的感覺,感受到原來我也是可以有人愛,並不是渺小就不配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