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將明日去,秋向此時分。 每每回想起母親,陳玄度都很想快些回到家裡去。可每次回家,為了想辦法避開父親,他又搞得跟做賊差不多。 此刻好不容易來到自家門口,陳玄度麵對陌生的家政人員,卻一時不知如何自報家門了。 好在小屏幕裡的人嗯嗯啊啊了幾聲,直接就給陳玄度開了最外麵的那道柵欄大鐵門。 陳玄度推開門,走了進去。 眼前的一切沒什麼改變,除了各處多了分泛著秋意的葉黃。 陳玄度好幾年沒關注這間院子了,此刻看向老桔樹上的秋千,以及樹下座椅斑駁的騎馬玩具,小時候的一幕一幕湧上心頭。 不等他繼續懷念,石階上的別墅大門被人打開了,一位年輕的女子迎出門外。 不過對方開口後,那口音聽起來稍稍有些別扭。 “您是少爺嗎?” 這位女子的長相一看就不是龍炎人士。 天然卷的頭發、圓潤厚實的五官加上偏褐的膚色,多半是來自南方群島某個國家的居民。 一個外國人。 好在陳玄度對這樣的長相並不陌生,不會表現出一驚一乍的。 在他十歲前,陳家還是保留了紅甲市的習慣,一直有來自南島的長期幫傭入駐。 其中,陳玄度最熟悉也是最喜歡的一位就是瑪利亞阿姨。 雖說如此,此刻讓陳玄度有點不習慣的是,眼前的這位年輕女子擺出一個半蹲禮,那架勢搞得跟電視劇裡那種女仆恭迎家主回家的動作一樣。 ‘啊?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來這一套。不會是老爸搞出來的花樣吧?這老頭怎麼多了這種癖好?’ 陳玄度的手腳頓時不知該往哪兒擱,甚至還想原路返回再上演一出過家門而不入的戲碼。 局促不定間,隻見這位女子忽然虔誠地半低腦袋,抻著圍裙兩邊起身,慢慢後退進屋內。 “少爺,請進來吧,外麵風大。” 外麵風大?從小區外麵進來,這一路上哪兒來的什麼風? 女子在門內笑盈盈站好,陳玄度覺得自己不能辜負對方給自己找的臺階,動作稍有些不自然地跨進已有半年未進的家門。 “少爺,您可以叫我瑪利亞。”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陳玄度剛落地的腳步再次頓了頓,瑪利亞望了一眼陳玄度臉上驚訝的表情,微笑著解釋道, “是為了夫人叫得方便。” “哦。” “其實,現在家裡連我在內總共是有三位瑪利亞,今天恰好輪到我值班。” “唔,我明白。” 的確,母親的記憶自從外婆過世之後,似乎停留在了十六年前的日子裡了。 陳玄度記得,十一年前母親還有過一段恢復的,曾經出門走走,甚至還有一次說要來看望在醫院復查的陳玄度。 可是沒等陳玄度出院,他聽說母親的癥狀再次惡化。等他出院回家,母親就變成躺在床上的半植物人狀態。 當時發究竟生了什麼,父親一直說的很含糊,到現在為止,陳玄度也不知道實際情況。 但是,陳玄度明顯感覺那天之後,父親對他的態度也比之前更加武斷直接。 陳玄度放下自己的背包,習慣性地掛到了門口的衣架上。 家裡的擺設還是沒怎麼變化,偌大的客廳裡隻有那張稍有變色的黃梨木桌,和幾對配套的靠背椅、矮腳凳。 “少爺,別墅過年後重新整修過,可能有些家具和插座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眼前的這位瑪利亞很是善解人意,從進門開始始終與陳玄度刻意保持著一米以上的距離。這讓不喜歡與陌生人過分親近的陳玄度,感覺極為舒適。 “我媽媽現在怎麼樣了?” “一個小時前,夫人吃了藥,已經睡下了。” “哦,嗯。” “我父親他......最近好嗎?” “老爺嗎?老爺今天不會回來吃晚飯。” 瑪利亞似乎沒聽懂陳玄度的話,這回答有些答非所問的。陳玄度不打算刨根問底,隻應了聲, “哦。” 瑪利亞還在盡職地介紹著: “其實之前,老爺都會趕回來吃晚飯的,可能最近有點忙。” “唔。” “少爺,要不要通知老爺您回來了?” 陳玄度心說,‘千萬別,我特地挑這時候回來就是為了避開父親。’可是這話直接說出來肯定是不合適的,於是他表情尷尬地回答: “不用了.......” 接著陳玄度又輕聲補充道,“隨緣吧。” 瑪利亞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後半句,點點頭,引導陳玄度往二樓去。 重新裝修後的樓梯變得平緩,貼著墻折成“冂”字形,瑪利亞邊走邊稍稍回身閑聊: “夫人有時候會念叨少爺的名字,我們就給她看看過去的相冊。” “哦。” 其實陳玄度對於母親有些愧疚,畢業之後本該由他來幫忙看護母親的。可如今一時半會兒又很難辦到。似乎看出了陳玄度的困擾,瑪利亞開口勸慰: “少爺不要擔心,我們都會好好照顧夫人的。” 這位瑪利亞如此地善解人意,陳玄度甚至覺得對方的親切就像彼此已經認識挺久的時間了。 仔細想來,他忽然記起一個人。 雖說麵容體形完全不同,瑪利亞身上的某種氣質與大學時學生處的那位吳老師十分相似。 陳玄度感到很慶幸,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而且他遇到的還不少。這也讓陳玄度略感欣慰,由對麵的這位瑪利亞來照顧母親,他也安心不少。 “謝謝。” 這句感謝說得由衷。陳玄度打算在搬家之後,要盡量抽時間回來看望母親。當然了,如果能避開父親更好了。 說話間,二人就到了二樓的臥室門外。 將陳玄度讓進屋之後,瑪利亞自覺地退了出去,並帶上了房門。 陳玄度小心翼翼轉過身,隻見母親許美娟平靜地躺在床上,胸口以下蓋著一條薄毯子。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床單還是印著牡丹花的那條純棉老床單,這條薄毯子也是老牌子的羊毛毯。 不論小學初中還是高中,每次回家時,大部分時候母親都像這樣平靜躺在那裡,有時候睜著眼睛朝天發呆,有時候閉著眼睛小憩。 看到這一幕陳玄度便會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因為母親少部分的時候會進入狂暴狀態,清醒卻伴隨歇斯底裡地尖叫,四處摔東西,用指甲撕扯周圍人的身體,兩個成年人都不見得按得住,之後也少不了需要注射鎮靜類的藥物。 記得初三某一天,陳玄度就目睹這一幕。 那時已經有了大人模樣的他被父親示意過來抓住母親的手,他近距離地看著母親近乎癲狂的臉,那臉上充斥著絕望和慌張,讓陳玄度很害怕也很揪心。 因為掌握不好分寸用力過猛,陳玄度的手挪開後,母親的手臂上出現幾道明顯的指印,久久不能消退。陳玄度盯著母親手臂上因為自己弄出的傷痕,很是內疚。 所以,之後陳玄度每次回家,都害怕再經歷如此激烈的場麵。 聽瑪利亞說,今年母親的癥狀又有所好轉。 陳玄度希望這是一個好兆頭,希望母親能像11年的有段時間裡那樣恢復一些理智。 能望著他的臉,叫出他的名字,玄度。 想到這裡,陳玄度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向床鋪那裡走去。 才走了幾步,陳玄度卻愣住了,他見到了母親的“生命之弦”。 這是他第一次觀測到母親的“弦”。 而這條“弦”看起來十分奇怪,和以往所見的那些“弦”都不一樣。母親的這條“弦”如同寒冬臘月裡被凍結的瀑布,水流清晰可見,卻不再流淌。 陳玄度靠近那裡,伸出了手。 母親的“生命之弦”無法召喚,也無法觸摸到,就像是那裡存在著一段虛無的全息影像。 “怎麼會這樣?” 陳玄度喃喃自語。 愣了半晌,他還是走過去坐到母親身旁,握住了母親的手。 “媽媽。” 母親在陳玄度眼中還和年輕時沒有太大的變化,蒼白的兩頰和半年前一樣消瘦,不過眉宇間明顯平和了許多。 “媽媽,你還記得外婆過世的那天我和你們說起的事嗎?” 陳玄度娓娓道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將與發帶姐姐再次相遇,以及之後發生的點點滴滴講述給母親聽。 陳玄度說到了近期自己的變化,說到在11號宿舍樓的X空間裡看到外婆的幻影,說到了遇見的新朋友夥伴。 恍惚間,陳玄度見到母親半坐起來認真地傾聽他的敘述,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像小時候那樣撫摸著他的頭發。陳玄度忍不住將腦袋枕到母親的腿邊,感覺安心了不少。 “媽媽。” 不知過了過久,陳玄度醒來發現剛才自己小睡了片刻。眼前的一切如常,母親並沒有清醒,他明白自己隻是做了個夢。 陳玄度稍稍起身,感覺肩頭多了條毯子。他轉回頭,看到瑪利亞站在門邊。 瑪利亞微笑著提醒: “少爺,老爺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今天會晚一個小時到家。” ‘父親要回來了!’ 聽到這個信息,陳玄度如臨大敵般站了起來。下一秒,他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頭,於是尷尬解釋道: “哦,我忽然記起我還有事......我要先走了。” “唔,好的。等老爺回來,我會和他說您回來過了。” 瑪利亞的反應依舊平靜,即沒有管閑事,也沒有強留。 陳玄度忐忑地下了樓,背上自己的包,瑪利亞還是沒說什麼,繼續微笑著目送陳玄度離開。 走出別墅院子的大門,陳玄度回過頭,望向這間曾經陪伴他長大的房子,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氣,也在心底與過去做出了告別。 (抱歉,近期隔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