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佛道之爭(1 / 1)

中原記 5人間值得5 8336 字 2024-03-17

月落星移,夜幕沉沉。   慕容元華朝驛館走去,腳下是三尺寬的青石板,厚重結實,戰馬踩在上麵發出噠噠噠的聲響,慕容元華此行還算順利,僅憑一張嘴便說動了三位隨軍北伐的將軍,隻要三人按兵不動,大棘城的壓力就會少一半,這已經是慕容元華做得最好的打算,其實,慕容元華想過自己可能會被苻姚兩位老祖當場擊殺,屍體被扔到一處偏僻之地,神不知鬼不覺,在這偌大的瀚海帝都,死上一個質子掀不起什麼大浪,除了三位將軍的兵馬,剩餘十萬龍騰新軍以及二十萬運糧兵,就隻能靠鮮卑慕容自己解決了,天王季龍以武立國以武治國,不僅能打仗,而且善於練兵,這幾十萬新兵在他手上能發揮出多大實力,就要看他的本事了,至於鮮卑慕容能不能抵擋得住,還是那兩個字,死戰。   慕容元華身後一人,不遠不近地跟著,此人正是草原王拓跋健。   草原上再野的馬,到了瀚海帝都也要拘著。   若是按照兩人輩分,拓跋健應該叫一聲叔父,但是大丈夫在外行走,要的就是一個麵子,身為鮮卑拓跋的王,鮮卑慕容之中隻有慕容元真能與他平起平坐,其他人還不夠資格,慕容元華根本不理會這些俗禮,自顧自走在前麵,仍舊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   拓跋健想開口說話又覺得失了麵子,閉嘴不言又覺得太過尷尬。   一時間竟然進退兩難。   “堂堂男子漢,盡做女兒態。”   慕容元華仿佛腦後長了雙眼睛,把拓跋健的神態看得一清二楚。   草原漢子被一句話戳中逆鱗,氣得咬牙切齒。   “慕容元華,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狗嘴裡還能吐出象牙?你吐一個我瞧瞧?”   “你...”   拓跋健氣得說不出話。   動手?   剛剛慕容元華和瀚海軍魂苻老將軍對峙的時候,自己被那股強大的氣機壓製得喘不過氣,自始至終也沒說上幾句話,拓跋健又不是傻子,豈能看不出慕容元華的實力,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過,想想還是算了,拓跋健啊拓跋健,虧你還自稱草原王,堂堂北地男兒,竟然連話都說不出口,你又不是小媳婦兒,你怕什麼,難道他慕容元華還能打死你不成?還能罵死你不成?再說了,鮮卑拓跋還是鮮卑慕容的盟友呢,其實拓跋健隻有十八歲,少年剛剛結束,青年剛剛開始,閱歷雖多,畢竟年紀不大,隻比胖子,小白,燕子,大了幾歲而已,前幾年一直在瀚海帝都當質子,就像慕容元華一樣。   草原漢子是天生的戰鬥民族,骨子裡都流淌著戰鬥的血液。   “怎麼?想通了?”   慕容元華言語玩味。   “慕容元華,本王讓你好好說話。”   “我說話一向如此,礙著你了,你可以不聽。”   人氣人,氣死人。   “慕容元華,接下來需要鮮卑拓跋做什麼?需要我做什麼?沒什麼事的話我可要回去了。”   拓跋健也學著陰陽怪氣,言語之中滿滿的威脅之意。   “回吧。”   慕容元華腳步不停,吐出兩個字,氣得拓跋健又要跳腳罵娘。   “慕容元華,我可沒和你開玩笑。”   “我也沒和你開玩笑,你和燕子成親不久,就這麼放心把她一個人扔在草原上?”   慕容元華停下,盯著拓跋健,冷冰冰地說道。   拓跋健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過了一小會兒,開口道。   “我明日啟程回去,你這裡有事情的話,用老辦法聯係我。”   慕容元華露出一個微笑。   “這才像個男子漢,走吧,別跟著我了。”   拓跋健看了他一眼,大步離去。   少年,青年,壯年,中年,老年,暮年,仿佛身後有一雙不存在的大手,硬生生地推著人長大。   慕容元華離開姚氏府邸的時候,心中始終有一個疑惑,便開口詢問姚氏老祖。   “姚老爺子,你我幾人商議之事可謂是天底下最要緊的事,府中伺候眾人茶水的丫鬟是否可靠?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走漏了消息,我一個人生死事小,苻姚兩部就在帝都,天王季龍一怒之下,什麼事情可都做得出來。”   原來,慕容元華在為眾人謀劃期間一直分神注意在座眾人的一舉一動,就連伺候眾人茶水的丫鬟也沒有落下,此事事關重大,牽扯極廣,若是出了問題,死的可不隻是他們幾人,慕容元華當然要謹慎再謹慎,雖然表麵看上去懶懶散散的,但是心神全部放在了細微之處。   自從慕容元華在戰場之上退下來,便一心一意專注鮮卑慕容諜報一事,為此,勞心勞神,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有一股陰鷙之氣,臉色發白,身形枯槁修長,不知道的還以為得了什麼大病,民間對這種人有個說法,叫鬼上身,夜幕之下,宛如一隻來自地獄的厲鬼,慕容元華看了看自己腳下的影子,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還是小看苻姚兩部那兩個老不死的了。   慕容元華問出那個問題之後,苻姚兩位老祖對視一眼,笑著回答了他的問題。   “慕容賢弟放心,她們都是聾啞人,不認字,不識字,更不會寫字。”   看著笑瞇瞇的姚氏老祖,即便是慕容元華,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苻姚兩部兩次歸順瀚海帝國,一次是世龍大帝,一次是天王季龍,過程肯定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如今,雖然苻姚兩部在朝堂之上並不惹眼,新任六部主官之中沒有一個是兩部的人,但是苻姚兩部兵強馬壯,麾下十萬精銳之師,進可攻,退可守。   最可怕的人不是憑借閱歷趾高氣昂的人,而是城府極深又看不出絲毫破綻的人,恐怕苻姚兩位老祖就是這樣的人。   慕容元華搖了搖頭,扯了扯嘴角。   瀚海帝都暗流湧動,鮮卑,西涼,巴蜀,天衍帝國,甚至江湖上的各方勢力,都在瀚海帝都滾沸的水麵下秘密謀劃著。   胖子小白兩人每日除了練習基本功之外,就是和天龍寺方丈一起打坐參禪,小小年紀不知道參得什麼禪,反正就是坐著不說話,難得的是,這個年紀居然能靜得下來,換做他人,早就出去瘋了。   佛道三辯,第三辯如期舉行,前兩辯可謂是勢均力敵,打了個平手,天龍寺方丈本想一鼓作氣拿下辯論,沒想到龍虎山天師府居然安排一個天師下山辯論,饒是佛法高深的方丈,前兩辯也沒有占到一絲便宜,就像文人雅士依據前兩辯為此次辯論提前做的總結。   什麼是佛?佛從哪裡來?佛到哪裡去?   眾生皆佛。佛從無為來。滅向無為去。   什麼是道?什麼是人?什麼是仙?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方丈前兩辯已經闡述什麼是佛,佛從哪裡來。   天師前兩辯也已經闡述什麼是道,什麼是人。   無數文人雅士都在期待第三辯,年近百歲,佛法高深的方丈會如何作答,寂寂無名,道法無量的天師又如何作第三辯。   瀚海帝都   鄴城   天龍寺   暑氣越來越重。   有人會問,為什麼不在佛堂辯論?   有人回答,進了寺廟還能叫佛道辯論麼?   慶幸的是,今年節氣晚。   廣場之上,已經坐滿了來自中原十九州各地的高僧道長,這些人一是來聽兩位佛道巨擘辯論,二是來天龍寺求取真經,沒辦法,自家的地盤小,真經也少,入廟拜佛的香客也就少,若是能在天龍寺求得幾部真經,哪怕隻字片語,到了自家地盤也能當祖經供奉起來,再不用愁那些入廟拜佛的香客們不舍得撒銀子。   江湖傳聞,天龍寺有八部真經,每部真經數百萬文字,外人不得見,還有人說佛門真經和道門天書一樣,全是鬼畫符,普通人根本看不懂,又有人說了,既然真經從來不傳外人,你又是怎麼知道真經上寫的都是鬼畫符。   民間傳聞就像野草一般,若是放任不管,恣意生長,後人就會聽之信之,本來毫無根據的事情,最後所有人都信了。   今日,碧空如洗,萬裡無雲,仿佛天上仙人仔細擦拭了一番,廣場周圍早就圍滿了文人雅士,才子佳人,甚至還有江湖中人駐足。   廣場中間,除了方丈天師兩人,還有數位專門記錄辯論內容的禮部衙門官員,如此大事,瀚海帝國當然早已安排好一切,隻等方丈贏下辯論,便可以拿此前去邀功,禮部主官大宗伯劉準更是早早來到天龍寺,今日是佛道第三辯的開場之日,必須在場,卯時三刻,大宗伯劉準率先開口。   “佛道第三辯,瀚海帝國天龍寺方丈,天衍帝國龍虎山天師。”   佛道第三辯正式開始,兩位佛道巨擘不急不緩,所說佛法道法,圍觀之人皆可傳遞討論,小道童坐在師父身後不遠處,旁邊是年輕道姑以及木訥漢子一家三口,反觀方丈,孤零零一人,眾弟子以示尊敬之意,皆不敢上前,卻不知已經落了下乘。   拓跋雷跟隨草原王悄悄離開瀚海帝都,臨走之時,還熱情邀請胖子小白兩人到草原做客,隻是江湖氣十分重的胖子回了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指不定什麼時候才有空,但是他胖子永遠忘不了草原上還有一個好兄弟,就是他拓跋雷。   胖子小白兩人還有西域女子三人,站在在廣場外的人群中,為大和尚吶喊助威,有了兩人的加入,西域女子的嗓門更大了,就連自己的親弟弟也加入進來,四個少年旁若無人似的,高喊方丈必勝,方丈必勝,方丈必勝,周圍文人雅士還算客氣,有西域女子在場,不與眾人計較,但是那些江湖中人沒有一個善茬,幾個膀大腰圈的江湖中人瞪了幾人一眼,眼看不管用,就準備上前用拳頭理論理論。   張心奴擋在四人身前,盯著這些不善之輩。   “怎麼?想做出頭鳥?”   為首一個彪形大漢氣狠狠說道。   “你說對了,我就是出頭鳥。”   張心奴說話一點不客氣,絲毫沒有遠在瀚海帝都的危機感,畢竟這裡不是西涼都城,姑臧,可是沒得辦法,誰讓身後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別說這裡是瀚海帝都,就是皇宮禁地,張心奴也要站出來。   那群江湖中人嘴角露出冷笑,腳下正準備使絆子,沒想到張心奴先發製人,一腳將彪形大漢踹倒,其餘幾人紛紛拔刀,正準備大打出手的時候,大宗伯劉準走了過來。   “瀚海帝都,皇家重地,你們竟然互相鬥毆?活得不耐煩了?”   劉準身後一隊禁軍已經手握戰刀,隻等大宗伯一聲令下,便會拔刀相向,那些江湖中人眼看來人是朝廷官員,紛紛認慫。   “念你們是初犯,這次放過你們,若有下次,哼...”   大宗伯劉準丟下兩句話,帶著禁軍隊伍離去。   四個少年眼睜睜看著這一切,頓時嬉皮笑臉,喊聲更大。   “大哥,還是算了吧,這裡人多眼雜,不好動手。”   “算了?我白挨那小子一腳了?這些當官的不讓打架鬥毆,卻不管這群孩子大聲喧鬧,真他娘的不是東西,他們不是給天龍寺方丈吶喊助威麼?那咱們就給龍虎山天師搖旗鼓噪,怎麼樣?”   “大哥的主意真是太絕了,咱們這麼多人肯定能喊過他們四個孩子。”   方丈必勝,方丈必勝,方丈必勝。   天師必勝,天師必勝,天師必勝。   一群大男人和幾個少年較勁兒,也真是天底下少有的事兒。   眼瞅著四個少年嗓子都喊啞了,可還是喊不過一群大男人。   “讓你們嘚瑟,繼續喊啊,來啊,哎哎哎,你們乾什麼?”   就在一群江湖中人高喊天師必勝的時候,還未走遠的大宗伯劉準聽了個仔仔細細,他可是早就得了旨意,此次佛道辯論,天龍寺必須勝出,不能有任何差錯,若是出了差錯,丟的可不僅僅是他這頂官帽子,想想後果就讓人膽寒,於是,安排禁軍將那些咋咋呼呼,為龍虎山天師府搖旗鼓噪的江湖中人全部抓了起來,這些江湖中人問為什麼抓人,禁軍隊長隻回答了三個字,欠收拾。   一眾江湖中人被押送離開,不敢有絲毫反抗,沒得辦法,身在瀚海帝都,沒人敢和禁軍過不去,即便是這些常年行走江湖的人,也不敢和禁軍發生沖突,因為他們深知民不與官鬥這個道理。   打得過一個禁軍能如何?能打得過十萬禁軍麼?別說他們這些普通江湖中人,即便是天下武榜前十來了,在瀚海帝都也掀不起什麼滔天巨浪,最多就是個浪花罷了。   沒了那些趾高氣昂的江湖中人,四個少年更加得意,繼續高喊方丈必勝,方丈必勝,方丈必勝,大宗伯劉準遠遠聽到此聲,心中不由得樂開了花,民意難為啊,此次佛道辯論最後的勝出者肯定是方丈。   旁邊那些世家公子看著香汗淋漓的西域女子,喉結鼓動,顯然是看得嗓子都乾了,跟在身邊的少婦少女氣得跺腳,紛紛埋怨起西域女子不守婦道,狐貍精,狐貍精,狐貍精。   一邊高喊方丈必勝,一邊低語狐貍精,兩相生厭。   廣場之上,天龍寺方丈口中禪機不斷,龍虎山天師也仿佛口含天憲一般,短短九日時間,兩人已經講經百萬,第十日,天龍寺上空白雲朵朵,地上孔雀開屏,一派祥和氣息,身形高大的天龍寺方丈盤坐於廣場之上,雙手合十,一身老舊的袈裟已經洗得發白,龍虎山天師盤坐對麵,任由廣場之外各種聲音,兩人隻聞一聲,到底是佛法無邊還是道法無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持續了一個多月的佛道辯論終於要落下帷幕。   阿彌陀佛   無量天尊   “我是佛,你是佛,眾生皆是佛,我是我,你是我,眾生皆是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佛祖割肉喂鷹,我亦以身飼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佛法無邊,普度眾生。”   “道法無量,斬妖除魔。”   阿彌陀佛   方丈打了個佛號。   一時間,佛光大勝,漫天祥雲,鸞鶴齊鳴。   天龍寺方丈突然問了龍虎山天師一個普普通通的問題。   “天師,我已知自己向何處去,你可知自己向何處去?”   龍虎山天師看了看身形枯槁的天龍寺方丈,嘆了口氣。   “方丈,我已知道,我已知人,我卻不知仙。”   無量天尊   老道士打了個道號。   “我輸了,不過我有個問題。”   “天師想問何處是何處?”   大和尚看著心神安寧的龍虎山天師,緩緩說道。   “眾生皆苦,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無量天尊   老道士打了個道號。   隨後站起身,領著小道童離去,身後跟著年輕道姑以及木訥漢子一家三口。   一個龍虎山天師府出身的中年道士被天龍寺方丈的佛法感化,開口說了一個禪機。   眾生知生死,不知生死之間。   隨後剃度出家,拜入方丈門下。   一場席卷天下的佛道辯論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