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死生,風、鳥和鈴(1 / 1)

“呼……呼……”   陸患此時輕靠在門板上,嘗試撫平心跳,可他都用力拍打好幾次了,卻還是吐氣似吼,仿如一條瞬間就累到瀕死的狗。   “不行……不對,油燈還沒燒乾,秋娃未必就真的兇性大發……”   他試著用理智來疏導自己,經過好幾輪後,方才覺得鎮定了些。   嗵,嗵嗵嗵。   門外,張二伯已經走到了這裡,忽然又停了下,不見有其他動靜。   陸患一動也不敢動,甚至連把頭低下的念頭也不願興起。   他發覺,這時間流逝的速度,已不亞於蝸牛爬了。   “……”   他知道門外的張二伯一定是在觀察著什麼,而大概率所視向的……   果不其然,門外很快發出粗沉的聲音,“廣柱啊,我知道你就在這一帶,你為什麼老是躲著我?”   “……”   這下,陸患終於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唉。”   張二伯突兀地嘆了口氣,道:“看來你還是怕我……可我是你親爹啊,你是我的崽,總這麼怕我有什麼意思……”   說完這些後,張二伯再次動起腳步,一長串的嗵嗵腳步聲後,人就越走越遠了。   陸患隻覺得背都濕了,稍稍側過頭去,確認門外的影子已真的消退,他這才輕出一口氣,打算找個什麼重物頂在門下。   “拿什麼頂好呢?床,櫃子?”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就發現被放在地上的油燈,猛然熄滅了。   整間屋子,隻剩下窗邊的一縷月光。   “糟了。”   一刻鐘的時間點如約而至,他也同時聽到門外走廊裡……那腳步聲陡然劇烈!   折返而歸!   噠噠噠噠噠……   飛快的步頻,洶洶的來勢!   陸患雙目都閉不上,張大了口,進退儼然全部失據之際,卻不知何故,瞥到這盞本已熄盡的油燈——竟遽然炸出了一抹紅色。   這紅色是宛如血漿的紅,頃刻之間,又彷如平地驚雷一樣,把陸患整個人都侵吞進去。   ……   陸患恍惚中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前所未見的場景,隻不過這場景處處泛著血紅,猶如無邊無垠的血海,他一揚首,就能看見無數同為自己的軀乾,在天在地,或整或零。   隻是那些同樣的自己,全都如屍一般,各有各的慘狀,各有各的死不瞑目。   唯獨其中的一具令他煞為驚愕,那具死屍橫著躺在半空,脖子被齊整劃了開,噴薄的血霧中儼然是一顆盛放的喉結。   “這又是個什麼……”   陸患來不及思考,下一瞬,他就重回到了現實之中,依舊是這間陰風陣陣的空廂房,油燈也再度黯然熄滅。   噠噠噠噠噠……   陸患從驚愕中回神,他明白那猛鬼就要來了,不能再做任何猶豫!   他沿屋子飛速掃視一圈,尋找逃生的辦法。   是鉆到床底下?   還是直接跳到窗外?   或者是……   最後,他把目光鎖定在了手邊的櫃子上。   ……   吱啞的長長一聲響,像是野獸的爪子在心窩上撓個不停。   陸患縮緊了身體躲在櫃子中,一隻手小心翼翼拉著櫃門,以防止一切露出縫隙的可能。   噠,噠,噠。   外麵的東西進來了。   “廣柱……廣柱,你在麼。”   這回的音色卻變了,聽著年幼稚嫩,應該是秋娃的聲音。   陸患暗暗猜道:難道剛才的張二伯,正是這秋娃所變的?   秋娃還在屋內反復徘徊,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像是長了好幾條腿,一會呆在某處細嗅一陣,一會又劃拉起墻壁,引出滋啦啦的聒噪聲。   “廣柱,你別躲啦……我知道你跑到了這裡……嘻嘻。”   秋娃發出尖噪的怪笑聲,在笑了不短時間後,才繼續展開移動,這一次的腳步聲越發清晰、淩亂。   陸患捂嚴了口和鼻,額頭的汗珠都打在手腕上。   他再也不敢發出絲毫聲音了。   至於原因,當然是一目了然的。   秋娃,一點點貼近到了櫃子前。   “……”   陸患都能感覺到櫃外的陰冷,而且這股陰冷,距離他已不過纖毫。   嘎嘎嘎……   是秋娃爪子摩擦櫃門的聲音。   “廣柱啊……這個躲迷藏的遊戲……”   “你,輸,定,啦。”   頭發絲般粗細的門縫中,現出一顆黑黝的眼珠子,與陸患的眼珠隔門相望。   陸患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他在這等慌亂之中,也隻剩下單單的一個念頭:剛才我置身的血紅場景,大概就有我的死法之一了吧?   時間不知經過了多少。   “咦?”   秋娃忽然俯下身子,爬回原處,自言自語道:“不對啊,廣柱那麼大個身子,哪能鉆進這麼窄的櫃子裡呢?”   “絕沒這種可能的。”   “一定是這樣的……”   “嘻嘻,你定是躥到了外邊,想溜之大吉對吧?”   “嘻嘻嘻嘻……”   隨著嬉笑聲漸漸微弱,秋娃便噠噠噠地爬行遠了,聽著應該是一路奔出了窗外。   櫃子裡的陸患,隻覺得好似熬過了無數春夏秋冬,整個身體連一秒也支撐不住,半癱地跌出了櫃門。   昏眩的視線中,再無一物。   “哈……”   “還真走了啊。”   ……   月光稀疏。   這一片月光成了陸患眼下為數不多的指引,他跪坐了足足半晌後,猜測秋娃已揚長而去,於是默默站起,來到窗戶之前,看向窗外的一團景色。   劫後餘生的窗外,到處是破敗的荒草樹林,每每夜風吹入草叢,就總有幾棵稍茁壯的依然傲立,像在炫耀它們殘存不多的生命力。   陸患靜靜看了好一會功夫,覺得廣柱那漢子既然都跑到了外頭,他也就再沒必要追著去尋找什麼了。   畢竟祠堂外的空間可大可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總不能一個人找出十裡地遠吧?   “哎,是時候回去了,希望你們能節哀順變。”   暗自嘆息一聲後,陸患又嚼了些黃米,準備就此離去。   “啾啾。”   “誒?”   他循著叫聲觀察過去,看到一隻尺許大的銀色山雀正立在窗邊。   這隻山雀渾身都散著淡淡的銀光,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直視向他,期間還抖了抖翅。   “這,你是在叫……我?”   陸患完全搞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又覺得此鳥頗具靈性,不像凡禽。   “啾啾。”   銀色山雀還在看他,悄然地,它把腦袋向上一探,並點來點去。   陸患向它所指的地方一瞧,發現是個小巧的風鈴懸掛在窗簷上。   他仔細看了一眼,這風鈴雖一直被風吹拂,卻發不出半點的聲音,隻是令他意外的是,鈴鐺下還係著一雙絨布織成的小人,一個體格高大,一個瘦弱纖小。   兩個織布小人身上各自刺繡了名字:“廣柱”,“秋娃”。   “這是他們兩個的風鈴?既然是這樣的話,我也算是拿到廣柱的一件信物了吧。”   陸患一想到此,心中不由踏實了許多,當即抬起手,一把將風鈴握在手中。   這風鈴掛得還真是高,陸患一手抓之不住,便隻能側過身軀,半個腦袋都越過了窗戶。   外麵的風,像在喜迎他這張嶄新露出的麵孔。   而他正對麵的另外一張鬼麵,則略帶狡黠地,朝他做出一絲“別來無恙”的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