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得獻寶光(1 / 1)

就像是怒吼著拍岸的驚濤。   也像是晨霧裡撞鐘的長槌。   但若說貼切的話,卻更好比是奮力擊石的一粒卵。   在滿覆耳畔的狂風呼嘯中,陸患卻沒來由地心平氣靜了,在這種似夢非夢的惘然狀態下,他隱隱回想起了一件童年時期的舊事。   「你,還記得當年的夢嗎?」   他已不太記得準確的舊日時間,隻記得那時自己一個人偷偷養了幾隻小雞——確切地說,應是尚未破殼的小雞。   那天,他饒有興致地蹲在柵欄外,生怕欄中的生蛋子們出了差池,於是從鄰居家抱來一隻雞媽媽,用來給它們鼓勁打氣。   很快,一隻隻小雞不負眾望破殼而出,盡顯新生命的美好,但唯獨最後的一枚蛋,即便都裂開了殼,裡麵的小家夥卻怎麼也不肯冒頭,隻有嚶嚶微鳴訴說著它的膽怯。   在它的繈褓殼下,甚至還流了一灘的腥黃蛋液,倒影之中,它的小小模樣既無助又羞澀。   這或許就是,小生命對於未知目標的惶恐吧?   年幼的孩童是這樣認為的,但他還是不忍見到它的夭折,當即雙手撐起雞媽媽,學著母雞打鳴的聲音開口:“小家夥,你可不要死啊,媽媽就在外頭等著你呢。”   “媽媽!”   蛋殼中的小雞一聽此語,方才打消幾分餒喪,興奮起來。   “是啊我的寶貝,你不要怕,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它正等著你呢……你看,你的兄弟姐妹們不是都很快樂嗎?”   “是真的耶!”   小雞見自己的血親們都在滿地亂跑,很快就嘰嘰喳喳鉆出了柵欄。   一想到未來會是那麼美好,小雞就再也不見了怯懦,用力跳出了尚溫的蛋殼,深一腳淺一腳,無懼任何烈日與風浪。   因為它夢中的美好在那裡,在那小小孔洞的柵欄之外。   隻要可以穿破這麵囚籠,它就能展現自己的英姿,開啟自己的新生。   “加油我的孩子!”   “沖啊!”   “沖啊——”   小雞難得地揚長了頭顱,它的頭顱雖小,但經褪去包袱後,逐漸變得堅挺無匹,乃至還上下回彈了幾把。   “沖——呀——”   驚濤沖破了堅不可摧的海岸。   長槌砸穿了百年的古鐘。   而這粒本來毫不起眼的卵,也同樣一生要強地,轟碎了那害人攔路的頑石。   小雞終於沖破了障礙,滿心歡喜重歸它甜蜜的夢鄉。   那老樹根唰唰的一陣顫動,根須都撤了出來,仿佛亟要退走。   但無奈為時已晚,呼號滿天的人影砸下,將整片樹林都砸出稀稀拉拉的碎裂聲響,重重斑駁扶搖直上,都快把黑夜拭出了裂痕。   ……   不久之後,陸患睜開昏沉的眼皮,發現自己已被秋娃帶出了林子,轉移到一處平坦的草地上,以及躺在一邊,一副半死不活樣子的廣柱。   “你成功了……謝,謝謝……”   秋娃再不見之前的那般兇性,它的身形幾乎退化成了小孩子的模樣,相當親善乖巧。   陸患動了動昏沉的頭,將將回過八成的神,捂著麵門坐起,慚笑一聲:“感謝的話就不必了,要不是傍晚時候你吆喝的那一嗓子,恐怕我早就死在鐵叉下嘍。”   “原來……你知道的。”   “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秋娃麵容露出欣慰。   “不過說實在的,剛才那下還真……沒太多感覺!嗬嗬。”   陸患乾笑兩聲,他也自然記得一開始時候的事,如今看來,這倒也算是結草銜環了。   “不不……”   秋娃卻一連擺起了手,一副不認同他的話的意思。   陸患恢復差不多了,問對方:“你還想做什麼?”   此地的夜色依舊黑得嚇人,秋娃來到廣柱所躺的地,試著將漢子扛起。   “我們……死了,是鬼……不能再留在……這裡。”   “所以?”   陸患不太明白對方的意圖,月光寥落之下,他隱約看到秋娃的身形忽閃忽閃的,沒過多久就從中分裂出一團雪亮的奇異白光。   這團奇異白光相當惹眼,隻一瞬就點亮了整片草地。   漸漸地,白光變幻形態,最後形成一片蒲扇大的葉子模樣。   秋娃將它一點點推給陸患,並小聲說道:“這白光,很厲害……我前幾天碰到,之前就是它……現在,送給你!”   “送給我?”   陸患不禁有些意外了,他自問不是個沒有眼力見的人,這片光葉子一看就絕非一般貨啊!   畢竟他前一刻才感嘆過樹林中的瑰麗光芒,但要是把兩者比較一番的話,眼下的這光葉子不論是自如變幻的形態,還是其若有若無的靈性,均無疑是強出了百倍的那種。   甚至千倍!   秋娃見他還在遲疑,便直接將光葉推到了他胸口,又說:“此光,我不會用……希望你,能好好的……”   說罷,光葉子便像是活了一樣,自主繞在了陸患的脖子上,經過幾輪遊移之後,它就像是認好了主一般,滋溜一聲鉆進陸患的嘴,一眨眼就隱沒進了體中。   “啊——咦?”   陸患本能就要喊,卻一下子合上了嘴。   他發現這光葉子入體之後,非但沒有任何不適,反而還挺舒坦愜意的!   就像是一腳站在了蓮花浮葉上,渾身瞬間輕盈了少說十幾斤。   也像是沖過一場痛快淋漓的涼,臟腑外皮都騰躍出了簇新的清氣!   片刻,等到陸患完全適應了光葉子後,秋娃便扛著廣柱漢子,慢慢向田野遠處行去,邊走邊向他揮手道別。   “再見啦……我們是鬼……不能留……隻能,遠走高飛……”   陸患暗自感慨,又問對方:“可張二伯他們還等著呢,老人見不著孩子最後一眼,那可不好受啊!”   “……”   秋娃呆呆沉默了良久。   陸患默默掏出懷裡的風鈴,在作別之前他就給秋娃看過此物了,秋娃卻隻是愣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並未表示什麼,隻叫他收著。   這一次,風鈴終於恢復了它應有的聲音,在徐徐風吹之下,盡展歌喉。   叮鈴鈴,當當當……   秋娃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扛著廣柱遠走。   陸患知道它們不會再回來了,於是高聲喚過去:“你們要離開也可以,但要記得——千萬不要做傷及無辜的事——人怕你們才是常情!”   崔秋娃冷不丁傳回來一聲,“那,還有一事……你是否願意,幫我?”   “什麼事啊——”   ……   須臾,陸患在接下秋娃的請求後,麵對著那倆陰魂已然遠去的茫茫田野,不禁輕吐下一口氣。   夜中的氣息化為淡淡白汽,蕩散在身前各處,陸患發覺身體輕盈了不少,於是展開腳步,嘗試以正常人腿腳的方式繞地兩圈。   他一邊走動,一邊張望更遠方的光亮。   此刻的田野四鄰,均寂然無聲地亮起了好幾片火光,那些火光有近也有遠,連成長短不一的線,燒得彤紅連天,既像是在為出走的秋娃和廣柱送行,也像是在為他的步履安健做著鼓舞。   “咦?大黑天的,怎麼突然燒起了火?”   陸患越想越覺得不對,猛地停下步子,回頭凝望。   麵對著老祠堂的方向,有一團最為雄渾的火幾乎燒穿了半空,處處濃煙迭升,而隱隱蔽於其中的,赫然更有一位龐然巨物。   那渾身冒火的巨物正在步步駛向祠堂,陸患這下也看清了它方方正正的頭顱。   “那好像是……”   “不好,是燈籠頭!”